看着那帮烟馆老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办公室里凝重的空气似乎才缓缓流动起来。安连奎一直强压着的火气“噌”地一下全冒了出来,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由于动作过猛,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脸色铁青,朝着门口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妈了个逼的!”安连奎破口大骂,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脖子上蚯蚓似的青筋根根暴跳,“这帮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真他妈是蹬鼻子上脸,给个梯子就敢往上爬!这要搁在以前老子在东北当胡子、拉绺子的时候,就冲他们刚才那个操行,敢在老子面前拍桌子瞪眼,我非得把他们蛋子儿都给挤出来不可!操他祖宗的!”
他一边骂,一边烦躁地解开对襟短褂最上面的那颗铜扣,好像这样能让他喘得过气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出的白气在初冬清冷的办公室里格外明显。
他喘着粗气,猛地转过身,面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汉彰,语气里充满了愤懑:“汉彰!不是我说你!你刚才就不该拦着我!更他妈不该答应赔他们钱!这帮逼养的是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全是他妈喂不熟的白眼狼,有奶就是他娘的主儿!”
他烦躁的喝了口水,接着说:“你今儿个让他们尝到一点甜头,明儿个他们就敢骑到你脖子上拉屎撒尿!你还赔钱?真是给他们脸了!要我说,这帮狗日的要是真敢回头来要钱,你看我怎么收拾他们!不打断几条腿,卸下几支胳膊,他们还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还以为咱们兴业公司是开善堂的呢!”
王汉彰没有立刻接话。他仿佛没有听到安连奎连珠炮似的抱怨和怒骂,只是慢慢转过身,步履沉稳地走到那扇面向大街的老式木格窗户前。窗棂上积着薄薄的灰尘,透过模糊的玻璃,能看到外面南市三不管那片永远喧嚣不止的街景。
他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有些滞涩的窗户。“嘎吱”一声,一股带着深秋寒意的、混杂着街头食摊油烟味和尘土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办公室里残留的劣质烟草味和刚才那帮人留下的躁动火药味。
窗外,是南市三不管喧闹的街景,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活力,也隐藏着无数的算计和危机。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过身,面向依旧怒气冲冲的安连奎。
王汉彰心里清楚,安连奎年纪比他大,资历比他老,身上江湖气极重。他信奉的是最直白、最血腥的丛林法则,讲究的是快意恩仇,认为拳头硬、刀子快就是最大的道理。
这种观念,在他们过去那段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里,确实是赖以生存的不二法则。谁狠,谁就能活下来,就能抢到地盘。但如今,时代似乎在悄无声息地改变,至少在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上,已经发生了变化。
“老安,”王汉彰的声音很平静,与安连奎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
“你的想法,我明白。要是放在以前,干的还是那种‘没本钱的买卖’,靠的是狠,拼的是命,那当然不用给这些人留什么面子。谁不服,就打到他服,甚至……”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一冷,“彻底解决掉麻烦!”
安连奎一拍大腿,高声说道:“对啊!就是这么个理儿!”
“但现在,不一样了。”王汉彰摇了摇头,走到安连奎面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张刚才被拍得山响的红木办公桌。
“看见没?这桌子,这椅子,这房契,还有外面挂着的‘南市兴业公司’的招牌。咱们现在,是‘坐商’了,不是你原来在东北当胡子的时候了。咱们开的是公司,做的是管理地界、收取费用的正经生意。咱们这个买卖,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挑不出理来!”
他顿了顿,给安连奎一点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既然是开公司做生意,讲究的是什么?是规矩,是信誉,是长远。那帮烟馆老板,他们是咱们的商户,是给咱们交钱的金主。他们出了事,遇到了麻烦,第一个想到来找咱们,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认咱们这块牌子,觉得咱们有能力解决问题。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好事?”安连奎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人家都堵上门来骂娘了,还是好事?”
“对,是好事。”王汉彰肯定地点点头,“他们来找,说明他们还愿意跟咱们讲规矩,还指望咱们。要是他们连来都不来,直接扭头去找袁文会,或者自己想办法跟日本人勾搭上,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咱们收他们的保护费,凭嘛啊?不就是凭能在这三不管地界上,有官面上的支持,有手下弟兄的卖命,让他们能安心赚钱吗?现在他们的店被日本人封了,这就是咱们该出面解决问题的时候。咱们把事办成了,他们才会更死心塌地地跟着咱们,交钱也交得心甘情愿。这比单纯靠武力吓唬,要管用得多,也长久得多。”
王汉彰看着安连奎依旧有些迷茫的眼神,知道这位老兄弟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弯来,便用更直白的话解释道:“老安,你得转变转变思想了。咱们现在,不能光想着当大爷,让人怕。还得学着……嗯,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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