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杆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他咽了口唾沫,才艰难地继续说道:“日本天津驻屯军……今天上午发布了公告,贴得到处都是。里面说……唉,我说不明白,你还是自己看吧!”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传单,递到了王汉彰面前。
王汉彰接过那张黄色纸张,触手有一种黏腻感。传单最上面是一行醒目的黑色大字:日本天津驻屯军公告! 下面是用汉字书写的内容,措辞冠冕堂皇,却透着一股刺骨的虚伪:
“日本天津驻屯军奉行大日本帝国之使命,增进中华民众福祉,以资实现日华两国唇齿相依、共享福庆之宏念。然近日发生于天津城内之暴乱,以严重威胁大日本帝国租界及华界之繁荣与稳定。本军司令官为维护天津稳安之计起见,即日起,对不仁不义顽妄凶暴之徒加以严惩。自本公告发布之日起,一旦发现屠害地方、滋扰生民之不轨匪类,定当从严究办,格杀勿论,严惩不贷,特此布告周知!”
落款是“日本天津驻屯军司令官 香椎浩平”,上面还盖着一个猩红的、仿佛用鲜血盖上的关防大印,显得格外刺眼。
“操!扯几把蛋……咳咳……咳咳咳……”王汉彰只觉得一股腥甜的热流直冲喉头,怒火瞬间烧遍全身。他将手中的布告死死攥成一团,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他重伤未愈的身体,再加上急火攻心,他忍不住弯下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眼泪都涌了出来,脸色由白转红,又变成一种病态的灰败。
安连奎赶紧上前给他拍背,一边摇头叹道:“消消气,汉彰!跟这帮狗东西置气不值当!日本人这套,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又当婊子,又立牌坊!谁不知道这两天的暴乱就是他们在背后撺掇袁文会那帮人搞出来的?可你不得不承认,小鬼子就是他妈的狠啊!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闹完事之后,一转手就派装甲车把闹事的混混全都给突突成了筛子!现在死无对证,现场清理得比狗舔的还干净,张学铭张市长就算想找日本人的麻烦,手里面也没有半点真凭实据啊!”
秤杆在一旁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地插嘴道:“怎么没证据?咱们在电话局不是干掉了一个日本宪兵吗?那孙子的证件、配枪,还有他怀里揣的零碎玩意儿,我都好好藏着呢!这不就是铁证如山吗?”
“那玩意管个几把用啊!”安连奎一脸鄙夷地嗤笑道,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说道:“你去南市三不管,随便找个做假证件、刻假戳子的,花不了几个大子儿,一天能给你仿造出来一百张!做得比真的还他妈像真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再说了,天津保安队都撤了,现在风头这么紧,你小子还敢把这玩意儿往外拿?日本人要是顺藤摸瓜,知道是你宰了他们的人,到时候别说你了,大家伙儿都得跟着吃瓜落!小日本子别看个头矮,心眼子又小又毒,睚眦必报!”
秤杆被噎得满脸通红,却依旧嘴硬说道:“操!就那帮矬逼,我借他们个胆儿……”
王汉彰看他们二人越说越呛,火气都上来了,赶紧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感和一阵紧过一阵的咳嗽,费力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破锣一样打断道:“行了!都……都少说两句吧!现在争这个……咳咳……争这个还有嘛用?”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日本人到底要干嘛,背后藏着什么更阴损的招,现在咱们还看不透。但是,眼下最要紧、必须立刻弄清楚的是,溥仪到底还在不在静园!”
他的目光扫过秤杆和安连奎,语气变得坚决:“把所有还能动用的弟兄都撒出去,给我像钉子一样盯死了静园!任何一个进出的人,哪怕是个送菜的老妈子,都得给我查清楚!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一刻也不能耽误!”
他挣扎着想从榻上下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栽倒。秤杆连忙扶住他,一脸忧虑的说:“汉彰,你行吗……”
“现在这个当口,不行也得行!”王汉彰摆了摆手,转身说:“先云,去备车!送我去詹姆士先生家!”他必须马上见到詹姆士,英国人消息灵通,或许能知道更多内幕。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车子晃晃悠悠地行驶在黄昏时分的天津街道上。夕阳的余晖给破败的街景涂上了一层凄凉的橘红色。王汉彰虚弱地靠在车窗边,冰凉的玻璃贴着他发烫的额头。
他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象,心情愈发沉重。日租界方向,隔着海河望去,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和“平静”,但那是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仿佛暴风雨过后短暂的真空,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偶尔能看到街角贴着那张熟悉的黄色公告,有零星的市民远远看着,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恐惧和麻木。华界这边,气氛也同样紧张,巡逻的保安队士兵明显增多,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行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悬而未决的诡异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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