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天色早已墨黑,寒气像是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王汉彰穿着一身半旧的黑色棉袍,头戴一顶深色毡帽,刻意低着头,混迹在下班的人流中,看上去就像个寻常的工人。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不住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日租界与华界交界处的紧张态势。
日租界与华界的路口,沙包工事垒得比下午更高了。天津警察保安总队的士兵们持枪而立,枪口虽然朝下,但手指都贴在扳机护圈外,身体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
日租界栅栏后面的日本白帽警察,人数似乎也增加了,一个个面色冷硬,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围观的人群被拦在很远的地方,却又舍不得离开,伸长了脖子张望。
多年以来,洋人在中国,尤其是在天津,享有治外法权!他们就算是杀了人,中国的警察也没有权利逮捕他们。所以,每次华洋之间的冲突,总是以中国人退步而告终!但是今天,天津警察保安队和日本警察对峙,这样的场面大大的激发了民众的爱国热情!
人群中,一个五十多岁、穿着臃肿棉袄的“掰掰”正扯着嗓子,唾沫星子在寒冷的空气中化成白雾:“看见了吗?啊?甭管他是东洋鬼子还是西洋鬼子,你要是真跟他玩命,他也他妈一样尿裤!嘛大日本帝国?一个个跟他妈武大郎赛的,矬了吧唧,还他妈‘大’日本?我呸!”
“老哥哥说得在理!”旁边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接口道,“谁也不比谁多根基巴,咱天津保安队的弟兄们,个顶个的都是爷们儿!是条好汉!我说老几位,咱们别光看热闹,大家伙儿凑点钱,给弟兄们买点热乎的茶汤、煎饼果子暖暖身子,也算是咱们老百姓的一份心!”
“我出十个大子!”
“我出二十个…………”
一股朴素的、带着温度的爱国热情在寒冷的人群中弥漫开来。王汉彰默默地走了上去,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锃亮的伍角小洋,递到了那位带头的老者手中,声音不高却清晰:“掰掰,算我一份。”
老者接过钱,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王汉彰这身“工人”打扮,旋即用力点点头:“好小子!有心!”
王汉彰勉强的笑了笑,没有说话,从这慷慨激昂的人群中走出来,可他的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他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强烈。
太安静了,太反常了。日本天津驻屯军的士兵,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这剑拔弩张的对峙现场!这根本不是日本人横行霸道的风格。他们像是在暗中蛰伏的毒蛇,沉默意味着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
这情形,就像是戏园子里听戏,只听见一只靴子哐当落地,另一只却迟迟不响,你知道它必定会落下,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但这种未知的等待,最是折磨人。
他下意识地避开可能有人跟踪的路线,不知不觉间,脚步将他带向了法租界。一踏入杜总领事路(今和平路),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霓虹闪烁,灯红酒绿,有轨电车叮当作响,西装革履的绅士和穿着旗袍、裹着裘皮大衣的淑女挽臂而行,出入于劝业场、渤海大楼等繁华场所。
咖啡馆里飘出悠扬的爵士乐,西餐厅的橱窗里挂着诱人的火腿。战争的阴云似乎被租界的铁栅栏和巡捕的警棍隔绝在外,这里依旧是一派醉生梦死的“东方小巴黎”景象。
王汉彰叹了口气,竖起了衣领,试图抵挡这繁华背后的虚无与寒冷。他正准备转身离开这片虚幻的乐土,回到现实的压力中去,就在这时,一个报童清脆而急切的喊声,像一把锥子,瞬间刺破了租界虚假的宁静!
“号外!号外!刚到的号外!嫩江桥畔炮声震!马占山将军率部血战拒倭寇!倭寇死伤惨重!”
“号外!号外!马主席通电全国:誓与黑龙江省共存亡!”
这喊声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街上的人们,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被这消息吸引,纷纷围向报童。
王汉彰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挤了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铜板,几乎是抢过了一份还带着油墨味的号外。他快步走到劝业场炫目的霓虹灯下,借着变幻的光线,急切地阅读起来。
硕大的黑体标题冲击着他的视线:《嫩江桥我军大捷!毙伤日寇数百!》。日期是“民国二十年十一月四日 午后四时急印行!”。
“本报特派嫩江桥战地记者王宗尧四日午后三时急电:今晨七时许,日军驻齐齐哈尔部队纠集张海鹏伪军五千余人,携重炮二十门、铁甲车三列,突袭嫩江桥我军阵地。日军先以飞机七架低空投弹,桥畔工事多被炸毁,烟尘蔽日达数里。当此危急之际,黑龙江省主席马占山将军亲赴前线督战,立誓‘吾人守土有责,誓与嫩江桥共存亡!’”
百十来份报纸瞬间被一抢而光,没有抢到报纸的人,则围在了王汉彰的身边,借助着变幻的霓虹灯,伸长了脖子瞄着报纸上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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