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租界曙街,夜幕低垂,华灯竞上,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
这条街仿佛是从天津卫撕裂出去的另一重天地,一个被刻意营造出来的、醉生梦死的孤岛。
战争的阴云、租界外日益紧张的局势、百姓间的惶恐不安,都被那璀璨而虚浮的灯火,那刻意放大的喧闹,那纸醉金迷的奢靡,蛮横地隔绝在外。
各家料亭、舞厅、妓馆,如同竞相绽放的恶之花,拼命亮起招摇俗艳的霓虹招牌,红的、绿的、蓝的光影流淌在行人脸上,光怪陆离。穿着艳丽和服或高开叉旗袍的女人们,像一件件被精心打扮的商品,倚在门口或窗前,脸上堆着模式化的笑容,娇声软语,招徕着形形色色的客人。空气中弥漫着清酒的甜腻、烤物的焦香、廉价脂粉的浓烈,还有一种所有**都被明码标价、肆意挥霍后留下的、颓废而空虚的混合气味。
醉醺醺的日本浪人穿着趿拉板,敞着和服,露出胸毛和狰狞的刺青,搂着娇小的艺伎摇摇晃晃地走在街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浪曲,对周围投来的或畏惧或厌恶的目光毫不在意。
几家格外喧闹的妓馆门口,醒目地挂着“七折庆贺皇军满洲大捷”的红色布幌,在夜风中招摇,像一面面滴血的战旗。穿着土黄色军服的军官和西装革履的商社职员们进进出出,脸上带着征服者和享乐者混杂的、志得意满的放纵笑容。
黄包车铃铛声、小贩吆喝声、留声机里飘出的靡靡之音、男女的调笑声……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烹煮出这锅名为“曙街”的、令人眩晕的迷汤。一切都仿佛在宣告:这里是不夜的天堂,是**的集市,是遗忘现实的乐园。
突然!
这虚幻的繁华被一声无声的惨烈撕开!
一个“东西”——一个浑身冒着熊熊烈火、如同刚从地狱深渊里挣扎爬出的火人——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被遗忘的角落猛地冲了出来,像一颗燃烧的陨石,一头撞进了这片光怪陆离、醉生梦死的世界!
那已几乎不能称之为一个人形,更像是一个被来自地狱的火焰完全包裹、正在疯狂舞动、扭曲的**火炬!火焰呈现出刺眼的橙黄色,边缘带着诡异的蓝芒,贪婪地、噼啪作响地吞噬着他所能吞噬的一切——衣物、毛发、皮肤、血肉!那炽热的光芒如此强烈,瞬间竟压过了周围所有招摇的霓虹。
他似乎在发出凄厉的嚎叫,但声带或许早已烧毁,或许被极致的痛苦扼住,只能看到那焦黑轮廓在火焰中无声地、剧烈地扭曲、挣扎,每一步踉跄都在地面上留下燃烧的足迹,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焦糊味。
这恐怖至极、超现实景象的突然出现,让喧闹的曙街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声音——音乐声、调笑声、吆喝声——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刀骤然切断。时间凝固了。街上的人们,无论是招客的妓女、醉酒的浪人、赶路的车夫还是寻欢的客人,全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恐惧。
死寂持续了或许只有一两秒,随即被更加刺耳、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彻底打破!
“鬼啊——!”
“这……这他妈是嘛玩意儿?”
“何だって?! (什么?!)”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炸开!妓女们吓得花容失色,扔掉手中的团扇,尖叫着向后躲闪,互相推搡。醉酒的浪人和军官们酒意瞬间吓醒,惊恐万状地连连后退,撞翻了路边的摊贩,果物酒水滚落一地。黄包车夫惊得忘了奔跑,呆立在原地。路上的行人哭喊着四散奔逃,互相踩踏,场面彻底失控!
那个火人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视觉和方向感,或许他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就是本能地冲向最近的光亮和人声寻求一丝渺茫的生机。他跌跌撞撞,带着一身毁灭的烈焰,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冲向了曙街上最显眼、最豪华、灯火最通明的妓院——神户馆的大门!
门口悬挂着的那个写着“庆祝满洲事变大捷”的硕大红色布幌子,瞬间被火人身上翻腾的烈焰舔舐到,“呼啦”一下猛烈地燃烧起来,化作一个新的火团!
那火人被神户馆门口高高的木质台阶绊倒,整个人彻底失去了平衡,带着一身的死亡之火,猛地、沉重地扑倒在了铺着昂贵地毯的门廊台阶上!
火焰立刻找到了新的燃料,疯狂地引燃了干燥的木质台阶和华丽的地毯,火势噼啪作响地迅速蔓延开来,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门廊瞬间陷入一片火海!
神户馆里面,原本正在饮酒作乐、嬉笑喧哗的客人和浓妆艳抹、故作娇态的妓女们,被门口的巨响和骤然涌入的热浪惊动。他们扭过头,就眼睁睁地看到了这足以让他们终生噩梦的一幕……
一团人形的火焰正在门口的台阶上疯狂地、痛苦地翻滚、抽搐!那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在极致痛苦中燃烧的生命残骸。从最初剧烈地、几乎要挣脱一切的挣扎扭动,到动作逐渐变得缓慢、微弱、无力……每一次翻滚都带起一串火星和黑灰,每一次抽搐都显得更加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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