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万籁俱寂,英租界的马大夫纪念医院像一座巨大的白色墓碑,矗立在寒冷的夜雾中。只有住院楼那盏孤零零的路灯,以及楼内零星透出的昏黄壁灯光晕,证明着这里尚有生息。空气中,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交织弥漫,钻进鼻腔,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三楼的特护病房区域更是戒备森严,走廊入口和病房门外,至少分布着六名泰隆洋行的精干弟兄。他们清一色的短打黑衣,眼神锐利如鹰,手时刻按在腰间鼓鼓囊囊的枪套上,警惕地扫视着任何一个可能靠近的动静,连护士推着药车经过都会引来他们审视的目光。
病房内,高森几乎被裹成了个粽子。他身上连接着几条管子,一条腿被牵引绳挂了起来,床头的架子上挂着生理盐水和血浆袋,一滴一滴的液体缓慢地注入他几乎破碎的身体。
王汉彰坐在病床旁的一张硬木靠背椅上,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紧握在一起。他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屋顶那盏白炽灯投下冰冷的光线,将他疲惫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也将高森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映照得更加令人揪心。
英国主治医生劳伦斯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那位一向冷静自持的英国医生在走出手术室时,也难得地露出了疲惫而庆幸的神色,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对王汉彰说:“王先生,这个病人能活下来,这完全是一个奇迹!是的,一个医学上的奇迹!”
劳伦斯医生告诉王汉彰,高森腿上的枪伤看似严重,反而是最轻微的。子弹幸运地穿过了小腿肌肉组织,没有伤到骨骼和主要动脉血管。医生用碘酊清洗了伤口,撒上磺胺粉预防感染,然后用绷带包扎妥当。和江湖上用烧红的刀子烫死伤口的处理方法相比,医院的这种治疗手段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高森的小腹也中了一枪,子弹射入后留在了体内,翻滚撕裂,造成了严重的腹腔内出血。
“我们打开他的腹腔时,积血差不多有这么多,”劳伦斯用手比划了一个惊人的量,“有一段肠子被完全打烂了,我们不得不切除掉,然后用羊肠线仔细缝合。手术中用了大量的生理盐水反复冲洗腹腔,尽可能清除里面的淤血和污染物。”
劳伦斯医生面色凝重的说,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是关键,如果发生腹膜炎或其他严重的并发症,情况会急转直下。即使侥幸熬过去,也可能留下终身的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王汉彰颤声问道。
劳伦斯医生摘下了口罩,说:“这次枪伤可能会造成他肠道功能的紊乱,未来他可能会不受控制地排气!”
“排气?排什么气?”王汉彰有些懵圈,他知道汽车的刹车需要排气,火轮的气动系统也需要定期排气检查。可从来没听说过,人还需要排气啊!
劳伦斯医生摇了摇头,开口说:“就是放屁!明白了吗?”
劳伦斯医生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然而,最接近死神的是胸口的那一枪!这颗子弹非常致命。它打断了第三和第四根肋骨,弹道轨迹擦着心包外缘穿过——你能明白吗?就是包裹心脏的那层坚韧的膜囊——然后击穿了他的右肺下叶,最后变形,卡在了后背的肩胛骨上。”
手术过程中,医生不得不切除了部分被彻底摧毁、无法修复的肺组织,最后才从肩胛骨上取出了那枚已经扭曲变形的弹头。手术持续了漫长的十五个小时,期间因为失血过多,不得不为高森紧急输血800cc。
“王先生,”劳伦斯摇着头,语气中充满了后怕和难以置信,“如果那颗子弹的轨迹再向内偏两厘米,哪怕只是一厘米半,它就会直接击穿心脏。那样的话,就算上帝亲自降临手术室,也无力回天了。高先生的生命力之顽强,超乎我的想象。他不仅从死神手里逃了出来,甚至还从深度昏迷中苏醒了过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此刻,王汉彰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高森脸上,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突然,他看到高森那覆盖着纱布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起初是涣散而无焦距的,茫然地对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似乎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亮,缓缓转向王汉彰的方向。
“汉……彰……你……来了……”
这声音极其微弱,气若游丝,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王汉彰猛地起身,一步跨到病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可怕的伤口和管子,轻轻握住了高森没有受伤的右手。高森的手软绵绵的,冰冷无力,与往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森哥!是我,我来了!”王汉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甚至挤出一丝轻松的笑意,“我刚才问过英国大夫了,他说你的伤看着吓人,但其实都没在要害上!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补充营养,肯定又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我还等着你回来给我撑场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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