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彰的眉毛一下子紧紧皱了起来。今天下午发生在浪速街路口那离奇到诡异的一幕——日军疯狂扫射却无人伤亡——让他一度产生过侥幸的猜想:日本人或许并非真的想在华北即刻挑起全面战争?
日本人或许还在试探,还在顾忌?毕竟他们正在东北进行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虽然至今未遇真正有力的抵抗,让他们不顾一切的疯狂进攻。但是,占领那般辽阔的土地之后,必然要分兵驻守,消化占领区也需要时间和精力。
日本终究是一个岛国,资源匮乏是其痼疾,人口数量更是根本无法与泱泱中国相提并论。吞下东北,已经是一块难以消化的巨大肥肉,难道他们真的敢在这个时候,再在华北开辟第二战场?
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真要是再次挑起事端,到时候,一旦蒋委员长下定决心,挥师北上,百万大军同仇敌忾,坚决抗日,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这帮小日本淹死啊!
但是,王汉彰终究不是日本人!虽然他的日语极其的谙熟,甚至就连日本人也无法从口音之中察觉到异常。但他的思维方式、情感归属、文化根脉,依旧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法改变的中国人。所以,日本人的心中究竟是如何看待中日之间的关系,本田莉子的想法,比王汉彰更有说服力。
王汉彰皱着眉,追问道:“详细说说,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本田莉子抬起头,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回忆什么:“在我从小接受的教育里,老师们都说……日本是神国,是亚洲天生的领导者。我们要带领全体亚洲人,把西方列强的势力从我们的土地上赶出去,建立……‘大东亚共荣圈’。” 她说出这个词汇时,语气里带着一种被灌输的、习惯性的庄重,但随即闪过一丝迟疑。
“但是,”她继续说道,语速慢了下来,像是在斟酌词句,“老师们也说,除了日本,亚洲其他国家……嗯,也包括中国,工业落后,人民……嗯……缺乏教育,需要日本的帮助和指导才能摆脱贫困和西方的控制,实现共同繁荣。”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自己也觉得这番说辞有些苍白。
“然而,”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继续说:“这种‘帮助’……必然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会遇到抵抗。老师们和报纸上,都把这种抵抗叫做‘野蛮的’、‘不明事理的’挑衅。然后就说,为了保护日本在当地的利益,为了保护侨民的安全,日本军队不得不采取有限的……自卫行动。” 她说完这段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汉彰的脸色。
看到王汉彰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本田莉子连忙摆手,急切地压低了声音:“但是,王桑!请您相信我,我……我觉得那套说辞,很多都是……都是骗人的!是借口!”
她似乎鼓足了勇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酒井由美小姐——就是我那位去了巴西的同学——她告诉我,她父亲私下里说,日本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共荣,就是要像吞并朝鲜那样,彻底地占领中国!把中国变成日本的殖民地!只有这样,才能解决日本本土太小、资源太少、人又太多的问题!这才是……真正的生存危机!”
王汉彰心中一震,但更大的疑问随之而来。刚才的这番话,根本就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能够说出来的。他盯着本田莉子:“酒井由美的父亲?他是个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一个普通女学生,根本不可能凭空得出如此尖锐、与官方宣传完全相反的结论。
本田莉子似乎陷入了回忆,声音变得更轻,仿佛怕被外人听去:“由美小姐是我在天津青年学堂时最好的朋友。她的父亲酒井先生,是一位……很有名的作家,嗯……是左翼的。前年,因为他在报纸和杂志上连续发表了很多反对军部、反对战争的文章,触怒了当局,遭到了特高课的严厉调查和通缉。幸好有朋友提前报信,他们在通缉令到达天津租界之前,他们一家人就远渡重洋移民去巴西了。临走前,由美小姐偷偷把这些她父亲的分析告诉了我,让我也早点离开日本这个……‘即将发疯的国家’。”
顿了顿,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王汉彰,突然问道:“王桑,您知道巴西吗?”
王汉彰当然知道巴西,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充满异域想象的名字。本田莉子这番解释,逻辑清晰,细节具体,甚至带着情感回忆的温度,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澄清了她为何能拥有超越其年龄和普遍身份的清醒认知。她的信息源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来自一个被迫流亡的反战知识分子家庭。
但这番话的内容,却让王汉彰的心直接沉入了谷底。这些话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甚至更为**——日本自上而下,其扩张的国策已定,战争的机器早已开动,九一八或许连开端都算不上,仅仅是一次更大规模侵略前的火力侦察和试探!
一旦中国人反应软弱,日本人很可能就会借此机会全面侵略中国。但是,如果中国人的反抗十分激烈的话,日本人也要掂量掂量,全面侵略所带来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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