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媚跌跌撞撞跑下泰隆洋行冰冷的楼梯,手腕的剧痛和脑中翻腾的恐惧让她脚步虚浮。冲出大门,远处刺耳的警笛声和混乱嘈杂声扑面而来。
王汉彰开着他那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已经停在大门口,引擎盖下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咆哮,排气管‘突突突’的喷吐着白色烟雾。
副驾车窗猛地摇下,露出王汉彰那张绷紧如铁、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眼神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惶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完全不见平日里的阴沉冷静。看着站在门口失魂落魄的赵若媚,他厉声咆哮道:还愣着干嘛?!快上车啊!
赵若媚被吼得一哆嗦,几乎是下意识地拉开后车门。一股混杂着汗味和烟草味的热气涌出,狭窄的后座已经挤满了四个精壮的汉子,几乎不留缝隙。这场面,让她想起了沙丁鱼罐头。
前边!坐前边来!没眼力见! 驾驶座上传来王汉彰更不耐烦、甚至带着暴躁的吼声。
她慌忙关上车门,踉跄着绕到副驾驶侧,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刚坐进去,甚至来不及将车门完全拽紧,王汉彰脚下油门已然猛地一踩到底!雪佛兰如同被烧红的铁钉狠狠刺入臀部的烈马,轮胎摩擦着柏油路面发出濒死般刺耳的尖叫,车身狂暴地向前一窜!
巨大的惯性将赵若媚死死地按在粗糙的布面椅背上,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抓住头顶冰凉的扶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喉咙跳出来!
车窗外,英租界整洁雅致的街道、威灵顿道两旁优雅的梧桐树,瞬间扭曲、模糊,化作一片飞速倒退的、令人眩晕的流动光影。
王汉彰紧握方向盘,指关节捏得发白,下颌线绷得像刀锋,眼神死死锁住前方,驾驶着这匹钢铁怪兽在法租界的杜总领事路上疯狂穿梭,喇叭按得震天响,路人惊恐避让。车子剧烈颠簸着,引擎的咆哮声充斥耳膜。
在这令人窒息的狂飙中,王汉彰眼角余光瞥见赵若媚死死抓着扶手、指节发白的侧影,昨夜与本田莉子在贝当路洋房里的疯狂,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撞入脑海。
本田莉子雪白脖颈的触感,那带着占有意味的吮吸刺痛……以及此刻,身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眼中那破碎的信任和惊惧。
一股尖锐的愧疚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与对眼前危局的恐惧疯狂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他下意识地,极其快速地用左手手指扯了一下衬衫领口,仿佛那柔软的布料仍在灼烧他的皮肤,暴露着他的秘密。
为了掩盖内心之中的秘密,王汉彰把这辆车开的几乎要飞了起来, 仅仅十几分钟,车子一个急刹,带着刺鼻的橡胶焦糊味,冲进了南市边缘一处工厂的院子,车头几乎怼到生锈的铁门上才停下!车外,浪速街方向传来的喧嚣声浪已清晰可闻,空气里弥漫着不祥的硝烟味。
车刚停稳,后座上的四个汉子已经下了车。四人皆是短打劲装,太阳穴微鼓,眼神精悍,浑身透着彪悍之气——正是王汉彰大师兄杨子祥引荐的河南武林好手,从小熬筋锻骨打下的童子功底子,等闲三五个壮汉近不得身。对付一帮空有一腔热血,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学生,那简直就是绣花被面补裤子 —— 大材小用!
王汉彰甩上车门,目光如电扫过四人,语速快如爆豆,不容置疑:“兄弟们,待会儿……”
他瞥了一眼脸色惨白、扶着车门才勉强站稳的赵若媚,继续说:“赵小姐会尽力指出哪些是领头的学生!你们几个,上去‘劝’!让他们立刻滚蛋!能说通最好——”
“要是说不通……”王汉彰面色一沉,继续说:“那就把他们的牙打断,腿打折,肋巴扇子干骨折!让他们爬都爬不到海光寺门口!听明白了吗?”
“中!帮办放心,俺们晓得轻重!保管把差事给您办妥!” 领头一个面相沉稳的汉子瓮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王汉彰转向赵若媚,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急迫:“你走在前面,看到认识的、是参加这次游行的学生,就……给我们个眼色!记住……”
看着赵若媚脸上流露出痛苦和犹豫的表情,王汉彰加重语气,沉声说:“我不是害他们!前面就是他妈的鬼门关!日本人的子弹已经上膛!那玩意儿不长眼!不认你是不是学生!不认你有多大冤屈!冲过去,就是死!会被打成筛子!打成肉泥!听见没有?!”
赵若媚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像被操控的木偶般,失魂落魄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挤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听…听见了…
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随时会崩溃的样子,王汉彰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焦躁,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恻隐。他狠狠吸了口气,像要把所有情绪压下去,挥手低吼:“那现在就去,多耽误一秒钟,危险就多一分!”
一行人刚冲出工厂院子,浪速街方向传来的声浪骤然放大,混杂着日语粗暴的呵斥、人群的喧哗和一种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般的低鸣。转过街角,东兴大街与浪速街交口的景象如同地狱画卷般在眼前展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