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震耳欲聋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王汉彰吞没。贝当路的宁静假象被彻底撕碎。临近的梨栈大街上,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弥漫着尘土、汗水和一种一触即发的焦灼气息。
视野所及,一片混乱而激昂的海洋。法租界戴着高帽的法国警察,面色铁青,眼神警惕,枪支就拎在手中,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头戴斗笠、皮肤黝黑的安南巡捕更是如临大敌,黝黑的脸上布满紧张。在法国警官的指挥下,像一道道移动的黑色警戒线,在攒动的人头边缘游弋,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汹涌的人潮。
数千人的游行队伍,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怒潮,汹涌澎湃。无数手臂高举着各色旗帜,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猎猎作响——“还我奉天!”、“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抵制日货!”、“天津学界誓死救国!”……血红的字迹刺目惊心。
游行队伍在法租界警察紧张而勉强的引导下,如同一头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巨龙,缓慢而坚定地通过万国桥,向着老龙头车站的方向进发!
震天的口号声、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旗帜在风中翻卷的哗啦声、以及人群压抑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撼动大地的磅礴力量,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王汉彰迅速将自己融入路边围观的人群中,压低的礼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和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游行的队伍虽然人数众多,群情激愤,但每个学校的方阵在核心学生的带领下,依旧保持着基本的整齐有序,口号喊得震天响却步伐不乱。看得出来,在这看似自发的汹涌浪潮背后,隐藏着相当高效的组织力和纪律性。
他被这股巨大的人流裹挟着,不由自主地移动,最终来到了天津老龙头火车站的广场前。这里的气氛,比梨栈大街更加凝重,更加剑拔弩张!
看来,应该是自己送给李汉卿的那份情报起了作用,天津市警察局显然早有准备,在广场前布置了黑压压的大批警力,筑起一道人墙,刷着黑漆的铁盔和警棍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将汹涌而来的游行队伍死死拦在警戒线外!
一方是沉默压抑、壁垒森严的黑色堤坝,一方是汹涌澎湃、怒声如雷的彩色洪流,双方形成了短暂而危险的对峙,空气仿佛凝固,充满了火药味,只待一点火星便会轰然爆炸。
王汉彰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瞬间锁定了那个站在车站广场灯杆水泥台上的身影——正是那天在安福茶楼主持会议的北洋大学男学生!
他身上的学生蓝布衫有些皱巴,额头上紧紧系着一根浸染着暗红色的白布带,上面两个粗犷的大字“抗日”,不知是用鲜血还是红颜料写成,触目惊心!
这男生一手高擎着一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大旗,旗面上“还我河山”四个墨字力透纸背;另一只手抓着一个用洋铁皮卷成的简陋扩音筒,将嘶哑却无比激昂的声音奋力传向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同学们!同胞们!天津各界的朋友们!就在昨天!一个令人发指的消息传来——吉林省代主席熙洽,未放一枪,未作丝毫抵抗,竟然可耻地不战而降!将我们富饶的吉林大地,拱手让给了日本强盗!日本人,又一次!不费一枪一弹,再次占据了我们大片的国土!这是奇耻大辱!是国贼行径!”
“惩办卖国贼!”
“打倒汉奸!”
台下的怒吼如同火山爆发,瞬间点燃了整个广场!激愤的游行队伍大声呐喊着,声浪几乎要掀翻车站的屋顶。围观的人群之中,许多市民,无论是穿着长衫的先生,还是挎着菜篮的妇人,甚至是黄包车夫,挽着袖子的混混儿,都涨红了脸,跟着学生们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振聋发聩的口号!
在这样的环境下,空气都仿佛在燃烧,即便是王汉彰这样惯于冷静自持的人,胸腔里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那怒吼的节奏猛烈跳动,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头顶!
那男生猛地将旗帜一顿,待声浪稍歇,继续吼道:“我们!在这里!为了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放声呐喊!向日本人展示我们中国人的怒火和脊梁!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充满了悲愤与质问:“高高在上、坐镇南京的国民政府呢?!日本关东军在东北大地犯下的滔天罪行——烧杀抢掠!奸淫妇女!屠戮我无辜同胞!无恶不作!罄竹难书!——他们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这名男生模仿着某人的腔调,充满了辛辣的讽刺:“他们一味的强调什么‘攘外必先安内’!要我们‘忍辱负重’!要我们相信那些金发碧眼的洋大人!痴心妄想地‘等待国联公理裁决’!!”
他的声音陡然拔到最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将扩音筒狠狠指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质问:“我们不禁要问——南京的大老爷们!!我们四万万同胞——要等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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