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彰心头的崩溃并未持续多久。詹姆士先生一通急电,将他召到了马场道79号那幢笼罩着神秘气息的洋楼里。东北骤然爆发的战火,仿佛给詹姆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眼神锐利,步履间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全然不像刚刚患过脑梗的样子。然而,这种在国难当头焕发出的“神采”,却像冰冷的针,扎得王汉彰浑身不自在。
书房内,詹姆士立在一张硕大的东北地图前。看到王汉彰的身影,他开口说:“王,你来得正好。”
地图上,红蓝铅笔粗暴地撕扯着白山黑水。代表关东军的猩红箭头,如同数条狰狞的毒蛇,从旅顺、大连、沈阳等地疯狂窜出,贪婪地吞噬着东北的版图。而代表东北军的蓝色防线,则显得支离破碎,软弱无力,像被狂风吹散的枯草。
詹姆士的目光死死钉在吉林的位置,蓝铅笔的笔尖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戳下,仿佛要将那片土地洞穿,画下一个触目惊心、几乎要撕裂纸张的巨大叉号!
“刚接到的绝密电报,”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听不出丝毫温度,却蕴含着巨大的破坏力,“吉林省代主席熙洽,未放一枪!率领吉林省的大批军队,向日本人投降了!”
他猛地抬起头,鹰隼般的目光攫住王汉彰,“日本人!兵不血刃!拿下了吉林!又一个省!”
这消息如同惊雷在王汉彰头顶炸开,震得他眼前一黑,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沙发扶手。辽宁已失,吉林又陷,东三省转眼沦丧大半!最可怖的是,日本人几乎未遇像样抵抗!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顺着脊椎骨蛇一般向上爬。战火虽远在关外,隔着巍巍长城,可谁又能担保,那嗜血的刀锋,不会在下一刻就劈开山海关,直指华北腹地?
天津,这座繁华的北方重镇,是否就是下一个奉天?他仿佛已经嗅到了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硝烟味,混杂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看着王汉彰惨白的面色,詹姆士踱回他那张宽大的桃花心木办公桌后,深深陷进高背皮椅里,十指交叉:“王,说说天津吧。这几天,有什么发现?”
王汉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开口说:“今天下午,我们确认,天津多所大学正在串联,计划就在这几天组织一场大规模的反日示威游行!先生,群情激愤,局面一触即发!学生血气方刚,一旦游行失控,哪怕只有零星几人冲击了日租界边界,日本人立刻就能以此为借口,在天津制造第二个‘九一八’!天津,危在旦夕!我们必须设法阻止这次游行……”
“不!”詹姆士忽然笑了,抬手打断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让他们去!让这些年轻人,去释放他们的怒火!”
王汉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愕然凝固在脸上,仿佛没听懂詹姆士的话。“先生?”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您……您一直强调,要竭尽全力避免任何形式的骚乱,保护租界的商业利益和稳定繁荣。这游行……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这不是与您所说一贯的策略背道而驰吗?”
詹姆士缓缓起身,动作从容不迫,踱步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一片阴霾,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这座城市的脊梁。他背对着王汉彰,目光投向远方日租界的方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空气,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冷酷:“王,你太年轻,太不懂战争的艺术了。这不是普通的治安事件,这是战争!是国与国之间最**的博弈!堵不如疏,这是东方古老的智慧,你应该比我更该明白。”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向王汉彰,继续说:“强行压制这些被愤怒烧红了眼的年轻人,就像堵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你堵得了一时,堵不住那不断积聚的、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他们今天被强行按下去,明天就会在你看不见、更无法控制的地方引爆一场更大、更致命的灾难!那才是真正的失控,真正的灭顶之灾!”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抬手指向窗外:“更何况……你看看那里!看看日本人在做什么?”
顺着詹姆士手指的方向,王汉彰清楚的看到,日租界上空,两个巨大的、橄榄形的防空气球,正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灰暗的暮色中缓缓升起,越升越高。它们庞大、狰狞,像两颗来自地狱的不祥眼球,冰冷地俯视着整个天津城。
铅灰色的天幕成了它们最好的背景板,更衬出那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一个气球的下方,赫然垂着巨幅的白色标语,上面是四个巨大的、墨汁淋漓、仿佛滴着血的日文——“八紘一宇”!另一个气球下,则是同样刺目的“王道楽土”!
无需日方宣告,这**裸的庆祝姿态已刺痛了每一个中国人的眼。那气球,既是防备空袭的屏障,更是高空侦查的哨兵,无声地宣告着:日租界已森严壁垒,正等着猎物上门!
“看到了吗?王!”詹姆士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的笑意,“这就是我们的对手!他们在东北的军事冒险,粗暴地践踏了所有在华势力苦心维持的平衡与规则!他们用刺刀和大炮,率先撕破了那张虚伪的、名为‘合作’的脸皮!最关键的是,他们的行为冒犯了大英帝国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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