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租界威灵顿道,泰隆洋行二楼。厚重的橡木门后,是王汉彰的办公室。房间宽敞,却弥漫着一种与窗外殖民地的浮华格格不入的冷硬气息。
深色的桃花心木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百叶窗半掩着,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条状,投射在打蜡的深色地板上,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空气里残留着雪茄的辛辣,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压抑。
赵若媚坐在靠墙的真皮沙发上,她的脸色苍白,眼眶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未能安眠。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透露出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她的目光,如同冰锥,紧紧追随着在房间中央焦躁踱步的男人——王汉彰。
王汉彰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暴怒雄狮。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笃、笃、笃”声,每一次落下都仿佛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他身上的学生装扣子解开了两颗,额角青筋随着怒火的升腾而突突跳动。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下一刻就要砸碎什么。整个房间都被他这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狂暴戾气所充斥。
“你怎么就非得跟赤党的人搞在一起?!”王汉彰猛地停住脚步,霍然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赵若媚脸上。
他的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嘶哑,却带着滚烫的岩浆般灼人的愤怒,“他们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了?!回答我?!他们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连命都不要了?!赵若媚,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觉得我王汉彰会害你吗?!我会吗?!” 最后两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嗡嗡回响,带着一种被辜负的痛心和不解。
赵若媚迎着他喷火的目光,毫不退缩地站起身。最初的惊惧被一股更强烈的失望和愤怒取代。她的声音清冷而清晰,像冰凌碎裂,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王汉彰!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你骨子里是个有血性、有正义感的人!记得在学堂的时候吗?那年冬天,放学路上,我被几个地痞流氓堵在巷子里调戏,吓得浑身发抖!是你!像疯了一样冲进来,不管不顾,一个人赤手空拳和他们三个拿着棍子的流氓打成一团!鼻青脸肿,嘴角流血,肋骨差点被打断,却死死护在我前面,硬是把他们打跑了!那份狠劲,那份不顾一切的守护……”
赵若媚顿了顿,接着说:“还有”陈同学家里遭了难,是你带头把饭钱省下来接济他!你对朋友,对同学,那时何曾有过半点保留和算计?那时候,你的眼睛是亮的,心是热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控诉,手指微微颤抖地指向他:“可是现在呢?看看你自己!冷血!残酷!无情!我明明大声的告诉你孙星桥是我的同学!可结果呢?!你的手下差点用棍子敲碎他的脑袋!你就在旁边看着,无动于衷!”
“还有日本人!他们在东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多少同胞家破人亡!我在你脸上,在你眼里,看不到半点愤怒!半点痛心!只有算计!只有恐惧!王汉彰,你告诉我,你还是不是一个中国人?!你身体里流的,还是不是中国人的血?!”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我当然是中国人!这他妈还用问吗?!”王汉彰像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办公桌上!沉重的实木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笔筒里的钢笔都跳了起来。
他额头上的青筋虬结,眼神凶狠地瞪着赵若媚,“至于你说的那个姓孙的逼尅的……”
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戾气和极度不屑的冷笑,“你眼睛长哪儿去了?啊?你看不出那小子看你眼神都不对劲?眼珠子都快粘你身上了!操!还他妈装腔作势问我知不知道他舅舅是谁?我管他舅舅是天王老子还是阎王爷?!他舅舅敢为了这小逼尅的来找我王汉彰的麻烦……”
他猛地抬手,做了一个干脆利落的扣扳机动作,眼神冰冷如刀,“我就连他舅舅一块,一枪崩了!送他们甥舅俩去阴曹地府团聚!省得麻烦!”
“你……!”赵若媚被他话语中**裸的杀意和那逼真的开枪手势吓得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沙发扶手上。她瞪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声音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我……我没想到……你竟然……竟然变得如此暴力!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王汉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到底……到底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失望和恐惧攫住了她,身体微微发抖。
王汉彰脸上的凶狠神色微微一滞,随即被一种复杂难言的苦笑取代。他抬手用力地搓了搓脸,仿佛要抹去某种疲惫,笑声低沉而干涩,带着浓重的自嘲和难以言说的沧桑:“若媚……你说得对,我变了。从我爹……闭眼那一刻起,这世道就他妈没给过我一天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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