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贝当路那座二层法式小洋楼的门锁“咔哒”一声轻响。王汉彰刚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米饭蒸腾和新鲜鱼腥的味道便钻入鼻腔。
紧接着,厨房方向传来细碎而轻快的木屐声。本田莉子像一只归巢的雀鸟,穿着素净的棉布居家和服,身影出现在玄关的暖光里。
见到王汉彰,她脸上瞬间绽开明媚的笑容,快步迎上前,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日本女子特有的温顺与期待:“お帰りなさい!您回来啦?辛苦了!”(欢迎回来!)
十天前,王汉彰依照詹姆士冰冷缜密的计划,找到了本田莉子,将她从那个压抑的家庭带到了这座带着小花园、布置得宜的“金丝笼”。
逃离的兴奋感在莉子身上仍未消退,尤其是这远比她旧居优越的环境,更让她有种不真实的雀跃,仿佛灰姑娘踏入了水晶宫。她几乎是以一种女主人的姿态,迅速适应并掌控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今天在霞飞路的菜市看到很新鲜的海鲷,就买了两条,做了些刺身。”莉子引着王汉彰走向餐厅,餐桌上已摆好了精致的碗碟,晶莹的鱼片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可惜没找到地道的日本酿造酱油,只能用本地的酱油来替代,味道可能差了一些,请您……多多担待。”她再次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悄悄观察着王汉彰的反应。
看着眼前鞠躬致歉的少女,王汉彰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是日本女性刻入骨髓的恭顺使然?还是这个心思敏锐的姑娘在刻意扮演一个完美的“妻子”角色,试图用温柔乡来绑定他?无论是哪一种,这种被精心包裹的“家”的氛围,都勒得他透不过气,浑身不自在。
他移开目光,刻意忽略那份刺身的诱惑和莉子眼中的期待,声音刻意放得平淡:“嗯,不用这么费心。对了……”
他指了指客厅茶几上几本崭新的书籍,继续说:“我托人从日租界找来的,东京帝大、京都帝大、东北帝大医学部去年的入学考试提纲和真题。你不是一直想要当医生吗?现在离明年二、三月份的招生季还有时间,但必须抓紧了。这段时间,你要认真的复习,我会安排送你回日本参加考试。”
“不!”莉子猛地抬起头,脸上那抹温顺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决绝,双颊飞起两片鲜艳的红霞,目光灼灼地直视着王汉彰。
“我不想回去!桥本君……我们……我们就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不好吗?”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希冀,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用整个姿态宣告:她已经认定了他,认定了这个“家”,他就是她的归宿。
平心而论,十七岁的本田莉子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青春的气息在她身上流淌,身段玲珑有致,该凸的地方凸,该翘得地方翘,就像是一枚刚刚成熟、散发着诱人光泽的水蜜桃。
然而,看着这张与自己二妹年纪相仿、甚至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王汉彰心中没有丝毫旖旎,只有沉重的负担和挥之不去的罪恶感。
父亲惨死后这两年多,他从一个懵懂少年被急速淬炼成一个心思缜密、手上染血的特工。尤其是詹姆士那番关于“黑与白、生与死”、关于摒弃人性弱点的冷酷训诫,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他心头。
詹姆士是对的么?一个顶尖特工,就该像他那样,斩断一切亲情爱情,把自己变成一台高效冷酷、毫无破绽的机器?王汉彰的目光扫过莉子殷切的脸庞,脑中却闪过詹姆士那双毫无波澜的蓝眼睛。
那个男人,父母已逝,兄弟疏离,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像一把淬炼到极致的寒冰匕首,完美地诠释了他口中的“无弱点”。
可自己呢?母亲苍老的面容、妹妹们依赖的眼神、还有赵小姐温柔的笑靥……这些是他割舍不下的血肉,也是他无法真正堕入黑暗的软肋。他做不到詹姆士那般彻底。
将莉子从她的家里带出来,是任务的需要,是詹姆士编织身份掩护网的关键一环。詹姆士明确指示,要利用这段时间“把生米煮成熟饭”,用一桩既成事实的“婚姻”彻底坐实“桥本中介”。
这两年,他手上沾过血,也伙同巴彦广克扣过码头工人的血汗钱,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唯独这件事——对一个视自己为救命稻草、像妹妹般年纪的少女行此卑劣之事——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所以,他选择了拖延。先稳住莉子,把她暂时安顿在这里。王汉彰费尽心思找来医学部的考试提纲,想着等“桥本中介”的身份在詹姆士的操作下彻底夯实后,就找个机会,用资助她上大学的名义,把她远远地送回日本,让她去追逐自己当医生的梦想。这或许是他能为这个被自己利用的姑娘,所做的唯一一点补偿。
可万万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找来的提纲,她根本就没碰那些书!她沉溺在自己编织的“新婚”幻梦里,把精心准备的刺身当作“妻子”的义务,把未来寄托在一个虚假的身份和一场被设计的“私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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