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法租界的街巷。茶馆包厢里,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于瞎子谈兴正浓,唾沫星子横飞,显然要把静园里的秘闻掰开揉碎讲个痛快。王汉彰瞥了一眼身旁的赵若媚,只见她虽强打精神,眼睑下已有了淡淡的青影。他低声问:“若媚,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
可赵若媚却摇了摇头,笑着说:“我跟我妈妈说,今天晚上去我同学家住。你不用管我,一会儿我喊一辆胶皮就行。再说了,我也想听听,这位小皇帝到底要干嘛?”
王汉彰略作迟疑,点了点头,说:“行,那你就跟着一块听听,一会儿于师兄说完了,我送你过去!”
于瞎子仿佛没听见他们的对话,自顾自地抿了口早已凉透的粗茶,咂了咂嘴,摆足了说书人的架势,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要说这位逊帝溥仪,倒也不是不学无术之徒!肚子里多少有点墨水,尤其对这星象占卜之术,颇有些钻研。我一进那静园的书房,他屏退了左右,开口就考我:‘宣统三年壬寅月辛丑日乙未时,天象如何?’我掐指一算,这不就是他自个儿退位那天晚上的时辰吗?我于化麟吃这碗饭的,能让他问住?连个磕巴都没打,张嘴就来:‘回禀……万岁爷!‘辛丑日夜,流星如盏,大如海碗,其光烛地,自中台东北行近浊,尾迹化爲白气,久久不散!四更至五更,四方大小流星,纵横交行,密如骤雨,不可计数,直至天将破晓乃息!’”
于瞎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诡秘感,凑近王汉彰:“小师弟,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这是嘛兆头?皇权崩解,真龙离位的极凶之兆啊!血光冲天!溥仪紧接着就问我,这天降流星,主何征兆?那‘真龙离位’的断语,我能照实说吗?那不是找死?”
“那你怎么圆的?”王汉彰身体微微前倾,他也好奇这老江湖如何把凶兆说成吉兆。
只见于瞎子捋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一脸“山人自有妙计”的得意:“我跟他讲,万岁爷您圣明!这‘光照地而尾化白气’,正是旧朝晦气散尽,天地焕然一新之象!那四更到五更的流星雨,看着乱糟糟你争我抢,实则是天地翻覆、改朝换代前,各路星宿在重新排班站队呢!那些流星来得急去得快,就像世间那些草头王、土皇帝,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看着热闹,终究是过眼云烟,成不了气候!”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拔高,眼睛放光,继续说:“最关键的是!当时紫微垣帝座之旁,北斗勺柄所指的乾位(西北方),悬着一颗星!它不随波逐流,任凭周遭流星乱窜,它就那么稳稳当当地悬在那儿,动也不动!那颗星啊,光芒内蕴,色呈玄黄,仔细看去,星光里仿佛有淡淡的龙纹盘绕!这正是古《星经》里记载的——‘帝星移位,真龙潜渊’的千古奇兆啊!万岁爷,流星再多终是客,独悬一星才是主!您老人家,还有重登大宝、面南背北的机遇啊!”
“溥仪一听这话,”于瞎子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汉彰脸上,“嚯!那张脸,唰一下就亮了!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在书房里连着转了好几个圈,嘴里念念有词:‘潜渊…潜渊…好!好一个潜渊!’立马就叫总管张德顺,捧出一幅用万年水晶打磨成的墨镜赏给我!啧啧,那玩意儿,透亮!”说着,于瞎子从内兜里掏出一副玳瑁镜框的墨镜,跟王汉彰显摆起来。
“万岁爷一高兴,还当场就封了我为‘钦天监监正’!正经八百的正五品大员!搁在前清,那可是一方知州老爷的顶子!”他咂着嘴,仿佛那顶戴花翎已经戴在了头上。
“可惜静园里一时没预备朝服,皇上说了,过几日请几位王公大臣来观礼,要热热闹闹地给我办场册封大典!”说到最后,他嘴角咧到了耳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蟒袍玉带的威风模样。
王汉彰听后,一脸揶揄的说道:“呦,于师兄你这是抖起来了啊!以后再见面可不能叫你于瞎子了,得叫你于大人了!怎么着,用不用我给你磕一个啊?”
于瞎子装作淡泊名利,可脸上却掩不住得意,他接着说道:“虚名!都是虚名!咱们师兄弟的情分,那是金山银山也换不来的!我接着跟你往下说,溥仪被我那‘面南背北’的预言勾得心痒难耐,紧跟着就问,这龙兴的机遇,具体‘应’在何方?”
“我他妈哪知道应在何处?这家伙上次被张勋架着复辟,差点让人宰了!这回我要是告诉他应在何处,到时候复辟失败了,他把我供出来,我不得跟着吃瓜捞吗?我琢磨了半天,给他打了个太极,就说这‘潜渊’之龙,若要腾飞,必依仗‘生发’之气。按五行方位,北方属水,水生木,木主生发。所以这再次龙兴的宝地,九成九,应在北方!”
“北方?!”王汉彰眼神一凛。
“我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于瞎子的脸色有些古怪,说:“可溥仪一听‘北方’俩字,蹭地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背着手,来来回回疾走,地板都快让他磨出火星子了!走了足有十来分钟,他突然‘啪’地站定,猛地一拍桌子,眼睛瞪得溜圆,冲我激动地嚷道:‘于先生真乃神人也!应在北方!这岂不正应了我满洲先祖肇兴之基——龙兴之地吗?!有了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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