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1912年2月12日那个寒冷的冬日算起,末代皇帝溥仪脱下龙袍,退下宝座,至今已近二十个春秋。
然而,时光的流逝并未冲刷掉“皇帝”二字在神州大地,尤其是广袤乡野间烙下的深刻印记。这份沉甸甸的影响力,根植于一个无法忽视的事实:自秦始皇扫**、定乾坤,建立第一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到隆裕太后抱着溥仪在养心殿颁布退位诏书,帝王制度如同一条巨龙,盘踞在这片土地上整整两千一百三十三年!其岁月之悠长,远超溥仪逊位后的这短短二十年。
两千年的皇权浸染,早已将“真龙天子”、“君权神授”的观念,如同基因般刻入了数十代人的骨髓深处。即便到了所谓“民国”的年月,在无数闭塞的村庄、田间地头,仍有大把的老农固执地相信,眼下这打来打去的“国民政府”,不过是群草寇搭的戏台子,等他们自己打得精疲力尽、头破血流了,最终还得是那紫禁城里的“真命天子”出来收拾残局,重整山河。
这份近乎本能的“盼皇”心态,又被民国建立后的连年战祸浇灌得愈发茁壮。张大帅打吴大帅,段大帅打曹大帅……北洋的戏台刚塌,蒋总司令又粉墨登场。可这光头上来又如何?与李德邻斗,同冯焕章争,更和那燎原的赤军战火不休!偌大的中国,何曾有过一日真正的安宁?
王汉彰在码头上听那些苦力们抽着旱烟叹气:“这世道,操他娘的,连前清那会儿都不如哩!好歹那会儿,皇帝老子坐镇北京,咱心里还有个主心骨呢……”
更何况,溥仪退位时,并非一无所有。那份白纸黑字的《清室优待条件》,曾是他最后的体面与保障:条件中规定,溥仪保留 “皇帝” 尊号,民国政府以 “外国君主之礼” 相待,在外交场合使用 “大清皇帝陛下” 称谓。每年拨付四百万两白银(后折合四百万银元)作为皇室开支,维持紫禁城、颐和园的皇家气派。清朝历代帝王陵寝由民国政府设卫兵保护,德宗崇陵未完工程由民国出资续建。这优厚的条件给清室留足了颜面,也给遗老遗少们留了个念想。
然而,这一切在1924年那个深秋被冯玉祥的“逼宫”彻底撕碎。溥仪仓皇逃离紫禁城,“皇帝”尊号被废,年俸骤减至区区五十万,两座皇家园林也收归国有。
更令人发指的是四年后的1928年7月。时任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军长的孙殿英,悍然以“军事演习”为名,封锁清东陵,用炸药炸开了乾隆皇帝的裕陵和慈禧太后的定东陵!奇珍异宝被洗劫一空,帝后尸骨遭践踏抛散!消息传出,举国哗然!各界人士痛斥此乃“刨坟掘墓”、“丧尽天良”的兽行!
南京政府迫于舆论压力,装模作样地派阎锡山、商震查办。可孙殿英早已将盗得的稀世珍宝——慈禧口中那颗夜明珠献给了宋美龄,乾隆的九龙宝剑送给了戴笠,翡翠西瓜孝敬了宋子文……一番上下打点,惊天大案竟不了了之!孙殿英不仅逍遥法外,反而步步高升,官至安徽省主席!
东陵浩劫,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南京政府的脸上,将其“信义”二字击得粉碎。民间失望透顶,而作为这场劫难最直接、最屈辱受害者的溥仪,也因此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悲剧色彩,意外地收割了一波同情。他那“逊帝”的名头,在暗流涌动中,竟隐隐有了几分“悲情英雄”的味道,威望不降反升。
王汉彰靠在冰冷的日租界大和公园凉亭柱子上,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夜风带着暑气,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这样一个溥仪,一个背后站着庞大遗老集团、在民间仍有相当号召力的“逊帝”,如果他此刻正与虎视眈眈的日本人勾连,意图借助东洋人的刺刀重登帝位……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一旦他登高一呼,应者很可能云集!虽然对王汉彰个人而言,谁坐龙椅或许差别不大,但一想到这消息一旦成真,必将点燃的战火,那些在军阀混战中早已流干了血泪的底层百姓,又将坠入怎样的人间地狱?兵戈再起,生灵涂炭!
光是想到这一点,王汉彰就觉得背脊发凉。必须!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不惜一切代价,撬开静园那紧闭的大门,弄清楚溥仪和日本人到底在密谋什么!
晚上七点,与静园仅一路之隔的大和公园。一座日式风格的木质凉亭里,王汉彰和赵若媚并排坐着,两人都穿着深蓝色、立领铜扣的日本青年学校校服。从远处看,像极了一对在夏夜公园里幽会的日本学生情侣。然而,王汉彰的目光,却穿透朦胧的暮色,牢牢锁定在马路对面那座戒备森严的宅邸——静园。
静园始建于1921年,原是北洋政府驻日公使陆宗舆的私产。主楼是一座气派的西班牙风格三层洋楼,红瓦黄墙,最显眼的是那一二层之间连续拱券构成的宽阔外廊。
此刻,就在那外廊上,影影绰绰可见数条精悍的身影在来回逡巡,步履沉稳,眼神警惕——那都是溥仪从紫禁城里带出来的前清大内侍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