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宁铁路边的芦庄子,街巷狭窄,烟火气混杂着淡淡的草药香。一间挂着“津门保生堂”木匾的诊所之中,面如金纸、气息微弱的詹姆士躺在病床上,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大夫,正闭目凝神,三指搭在他的腕间。
这位姓贺的老中医眉头先是紧锁成川字,面色沉郁如阴云密布,诊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站在一旁的王汉彰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低声探问:“贺先生,您看……”
话刚出口半句,贺大夫猛然睁开眼,两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扫来,硬生生将王汉彰后半截话堵了回去。
贺大夫不言不语,闭上眼帘,指尖在詹姆士寸关尺三脉上细细体察、推寻。良久,他紧蹙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脸上阴霾尽散,恢复了那份古井无波的从容。
他缓缓收回手,捻着颌下银须,目光平和地转向王汉彰,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小兄弟,莫慌。这位先生的病,在咱们医理上唤作‘卒中’,俗话叫中风。究其根底,是体内气血运行骤然逆乱,如同江河决口,一股脑儿往脑窍里涌,又恰逢风邪乘虚作祟,这才闭阻了清窍,令肢体、言语失了灵便。万幸啊……”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继续说:“你送来得还算及时,这脉络虽被冲撞,却未彻底壅塞断绝,此乃不幸中之万幸。”
王汉彰紧绷的心弦刚松了半分,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却见贺大夫面色又凝重起来,忧心忡忡的说道:“只不过……唉!之前那西洋庸医的鲁莽之举,却是雪上加霜,伤了这位先生的根本元气啊!”
贺大夫指着詹姆士头上的伤口,一脸痛惜的说道:“你看此处。太阳穴周遭,乃是‘少阳经’巡行之地,好比滋养脑窍这条大河的源头闸口,全赖气血温煦濡养。他们这一刀放血,如同闸门被强行破开!看似泄了洪,实则流走的何止是血?更是人身赖以生存的‘阴精’与‘元气’!这位先生年过半百,本就有些肝肾阴虚,好比一棵根基已不甚稳固的老树。经此一劫,气血大亏,犹如根基又被狠狠掘去一截,门户洞开,那风邪岂不更容易长驱直入?犹如破屋又逢连夜雨,墙倒众人推……此后的调养,恐怕要格外费些周章了。”
王汉彰赶紧站起身来,连忙抱拳,言辞恳切的说道:“贺大夫,咱们是慕名而来,知道您老有压箱底的灵丹妙药。求您务必施以援手,救我们先生一命!诊金药费,您尽管开口,绝无二话…………”
贺大夫摆摆手,神色肃然:“医者父母心。凡踏入我这保生堂的病人,无论贫富贵贱,老朽皆一视同仁!这位先生的脉象沉细如丝,舌苔淡白无华,皆是气血两亏的明证。所幸中风本症尚不算极重,好比江河虽起波澜,堤坝尚未全溃。当务之急,非是再去‘堵截’或‘疏泄’,而是要赶紧将那泄掉的根本——气血,给培补回来!如同为那摇摇欲坠的老树培土固根,浇水养源。待根基稍稳,再徐徐梳理脉络中残留的瘀浊,导引气血重归其道,风邪失了依凭,自然也就消散无踪了。”
说罢,贺大夫走到诊案前,铺开宣纸,饱蘸浓墨,悬腕提笔,一边龙飞凤舞地书写药方,一边对王汉彰温言道:“小兄弟,你且放宽心。此病来势虽凶险,但只要调养得法,便如春日暖阳融解寒冰,虽缓却定能见效。切记,往后万万不可再用那等耗气伤血的虎狼之法。人之躯体,如同精瓷,需得轻拿轻放,温养才是长久之计。好了,拿着方子,速去抓药吧。”
王汉彰恭敬地接过药方,飞快扫了一眼,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当归、熟地、枸杞、杜仲、黄芪、党参等一大串滋补气血的药材。他心头猛地一跳:詹姆士先生眼下半边身子不听使唤,再灌下这么多大补猛药,岂不是火上浇油?
他抬起头,皱着眉问道:“贺先生,这……这么多大补之物,他眼下这身子骨,能承受得住吗?会不会……虚不受补,反而坏事?”
贺大夫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捻须微笑道:“哦?难得你竟也略通些药性。用药之道,岂可一概而论?关键在于辨明病人‘气血阴阳’亏在何处,‘正邪’之势孰强孰弱。如同田间禾苗缺水,有的是天干地燥,需引水灌溉;有的是沟渠壅塞,需疏通导流;还有的是水涝成灾,反需排涝泄洪。补,亦需对症!此方看似峻补,实则是针对他此刻气血暴脱、根基动摇的急症,以温润厚重之品,徐徐填补其亏损,固其根本,乃是‘塞流固脱’之法。内有熟地、枸杞滋肾水以涵木,当归、黄芪补气血而通脉,佐以杜仲强筋骨,党参益元气,君臣佐使,配伍精当,正合其‘虚在根本,邪乘虚入’之病机。你只管放心去抓药便是。”
他顿了顿,眼中满是自信的说:“当然,单靠汤药犹显不足。这位先生还需辅以针灸,通经活络,唤醒蛰伏之气血。再配合老朽独门的推拿手法,舒筋理气。如此三管齐下,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令其恢复如常,老朽还是有把握的!去吧,莫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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