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英租界,马场道79号。一栋红砖砌就、带着白色雕花廊柱的维多利亚式洋房,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静谧而傲慢。庭院里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盛放的月季,与租界外破败的华人区形成刺眼对比。
书房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半掩,光线昏暗。壁炉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大英帝国版图油画。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味、旧皮具和陈年书籍的气息。
王汉彰身穿灰色长衫,黑色礼帽放在了桌上。他脊背挺直地坐在一张高背硬木椅上,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对面,宽大的桃花心木办公桌后,詹姆士先生穿着剪裁精良三件套西装,正紧锁眉头,用戴着金丝边夹鼻眼镜的眼睛,一页页地翻看着王汉彰带来的相册。
相册里的内容是黑风岭万人坑的地狱景象——即便是詹姆士这样在中东和欧洲情报界沉浮三十余年、见惯死亡与阴谋的老手,也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生理不适。
被剖开腹部露出死胎的孕妇、被野狗啃噬得只剩半张脸的头颅、拖拽在泥土外的紫黑色肠子、以及无数肿胀变形、表情狰狞痛苦的尸体时……詹姆士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颤抖,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地剧烈跳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直冲脑仁。他不得不放下雪茄,用力揉搓着胀痛的太阳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王汉彰将两本日军证件放在了办公桌上,开口说:“詹姆士先生,这是我从运送尸体的卡车司机身上搜出来的证件。这两本证件,可以确定他们的身份。其中一个是叫做龟田的军曹,另外一个则是叫做井下的一等兵。证件显示,他们都隶属于北甲第1855部队,也就是天津驻屯军给水防疫部队。他们在黑风岭干的,就是将生产出来化学武器、细菌武器,在中国人身上进行人体实验!被折磨致死的中国人的尸体,会被他们丢弃在黑风岭的荒山之中,那座万人坑,就是铁证!”
詹姆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头痛,摘下夹鼻眼镜,用丝帕擦了擦镜片,动作缓慢而刻意。他没有看王汉彰,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带着英伦腔调的平静,甚至有些疏离:“王,感谢你…带来的这些…重要的情报。你的勇气和付出,我会如实向上级报告,为你申请应有的…奖励。”
他顿了顿,将眼镜重新戴上,目光似乎才聚焦到王汉彰身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味道说:“好了,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先回去了。”
“回去?不是……詹姆士先生,这么重要的证据,咱们就不会日本人做出点什么反制的措施吗?”
王汉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搞来的情报,在詹姆士这里,就换回来一句轻飘飘的‘我会向上级为你申请奖励的’!这他妈不是开玩笑吗?
给水防疫部队的万人坑,日本人的巡逻队,还有那个葛老三,差点把自己骗到给水防疫部队里面去当‘马路大’!
这都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自己带着这么多的兄弟在万人坑边上折腾了将近一夜,虽然回来之后,自己让所有人都去英国医院里面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但有没有染上日本人生产出来的细菌,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在詹姆士的眼里,难道就只值一个虚无缥缈的奖励吗?
詹姆士敏锐地捕捉到了王汉彰眼中燃烧的怒火和涨红的脸颊。他缓缓从宽大的皮椅中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壁炉前,背对着王汉彰,看着炉架上有着四只狮子的盾徽,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穿透力:“王,收起你无谓的愤怒。我理解你现在的情绪。说实话,我对日本人这种行为,是极为鄙视的。这简直是……是对人类文明的亵渎!”
他猛地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住王汉彰,一字一句,如同冰锥:“但是!你要清楚,无能的愤怒,是这世界上最廉价、最无意义的东西!它除了让你像个莽夫一样自我毁灭,改变不了任何现实!”
他踱步到王汉彰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十足,继续说:“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日本在中国的力量,强大到你无法想象!在东北,他们有十万关东军!在华北,他们有天津驻屯军!在一江之隔的朝鲜,他们有三十万朝鲜军!更何况他们还有亚洲第一的强大海军!一旦战争机器开动,他们强大的运输能力,可以在一周之内,将超过五十万装备精良的军队,投送到中国漫长海岸线的任何一个港口!上海、天津、青岛、广州……任何一处都可能成为登陆点!面对这样的力量,愤怒?谴责?有用吗?”
詹姆士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王汉彰部分冲动的怒火,却点燃了更深沉的不甘和执拗。他也猛地站起身,毫不畏惧地迎上詹姆士锐利的目光,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先生!我承认日本人船坚炮利!但这个世界,除了枪炮,还有公理和人心!如果他们用中国平民秘密研制细菌武器的罪行被曝光,登上伦敦、纽约、巴黎的报纸头条!让全世界都看到他们在黑风岭造的孽!他们必将成为全人类的公敌!承受千夫所指!这种道义上的打击和孤立,难道不比一颗子弹更有力量?我就是要用新闻这把刀,让全世界看到日本人的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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