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城头,残阳如血,将斑驳城墙与城下未及清理的战场遗迹,染成一片凄厉暗红。空气里裹着硝烟、血腥与江水的腥咸,呛得人几欲作呕。朱慈烺在一众风尘仆仆的侍卫簇拥下,踏着满地瓦砾与凝固血渍,登上了这座千疮百孔的江防要塞。
他是在两天前,带着仅剩的千余骑——亲卫营与武英营所有尚能骑马作战的将士——日夜兼程赶至芜湖的。沿途所见,尽是触目惊心之景。庐州失守的恶果已然蔓延,清军骑兵如决堤洪水般沿长江北岸肆虐,烽火台燃起的狼烟一路向东铺展。溃散的明军、逃难的百姓堵死了官道,哭喊声、马蹄声,再夹杂着远方隐约传来的炮声,交织成一曲令人心颤的亡国悲鸣。
芜湖守将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姓杜,曾是孙传庭旧部。见皇帝亲临,他激动得老泪纵横,却又满面羞愧地叩首:“陛下!老臣无能!庐州一失,虏骑四出,沿江堡寨大半被破,如今芜湖已成孤城!昨日多铎前锋已抵城下,猛攻一日,将士伤亡逾半……”
朱慈烺上前扶起老将军,目光扫过城头上那群面带菜色、眼中布满血丝却仍紧攥兵器的守军。“杜将军与诸位将士坚守不退,已是大功一件。”他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朕既来此,便与芜湖共存亡,与诸位同生共死!”
他没有时间休息,立刻在临时充作行辕的城楼里召集残存的将领,了解战况。
形势比预想中更显恶劣。多铎主力虽未全数抵达,但其先锋尽是八旗精锐,骑射娴熟、攻势迅猛。芜湖守军本就兵力单薄,经昨日苦战又减员惨重,火药箭矢更所剩无几。更致命的是,庐州失陷与连日败退已让军心极度低迷,不少将士眼中满是惶惑。
“陛下,城中存粮仅够五日,火药不足支撑一场大战。援军……援军音讯全无。”杜将军语气沉重。
正在这时,城外再次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清军又开始攻城了!
朱慈烺二话不说,抓起佩剑便向外走。“陛下!城头危险!”王公公和侍卫们慌忙阻拦。
“让开!”朱慈烺厉声道,“他推开众人,大步流星地踏上城墙。
只见城下,黑压压的清军步骑混合队伍如移动的丛林,正缓缓向城墙逼近。后排弓箭手早已开弓搭箭,闪烁寒光的箭簇骤然升空,如乌云般遮天蔽日;步兵推动着冲车与云梯,木轮碾过焦土,发出沉闷得令人心颤的声响。
“火炮!瞄准冲车,给朕打!”朱慈烺夺过身边一名惊慌失措的炮手手中的火把,亲自指向目标。
皇帝亲临前线指挥,让本已濒临崩溃的守军骤然精神一振。城上残存的几门火炮轰然怒吼,虽准头欠佳,却也精准击中一辆冲车,木片飞溅间,城下清军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然而,清军的箭雨已铺天盖地而来!
“举盾!”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
叮叮当当的脆响如爆豆般密集炸开,箭矢密密麻麻钉在城垛、盾牌与将士身上。不时有守军中箭栽倒,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混着箭簇入肉的闷响,在城头织成一片惨烈。
朱慈烺也被侍卫用盾牌死死护住,他透过缝隙,看到清军的步兵已经冒着矢石,将云梯架上了城墙!
“滚木!擂石!火油!往下砸!”杜将军须发戟张,亲自抱起一块石头向下扔去。
残酷的城墙攻防战再度上演。守军凭着最后一点血勇,抄起滚石、擂木乃至断刀残剑,拼死抗击攀爬而上的清兵。刀剑碰撞的脆响、垂死者的凄厉哀嚎、军官嘶哑的督战怒吼交织在一起,将城头化作了一片人间地狱。
朱慈烺亦拔出佩剑,虽未亲自投身搏杀,可那挺立在箭雨烽火中的明黄色身影,如同一面永不弯折的旗帜,死死撑住了守军摇摇欲坠的意志。
战斗从午后一直鏖战至黄昏。清军虽悍勇冲锋,却在守军以命相搏的抵抗下,始终未能真正突破城防。最终,他们丢下数百具横七竖八的尸体,如退潮般缓缓撤去。
城头上,守军们几乎虚脱,靠着墙垛大口喘息,许多人身上带伤,鲜血浸透了战袄。
朱慈烺的臂膀被流矢擦伤,鲜血渗过衣料,他却浑然未觉。望着城下堆积的尸体与袅袅升起的黑烟,他心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压着沉甸甸的忧虑——芜湖,还能守多久?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冲破暮色,从东面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浑身浴血,连人带马冲到近前时,几乎是直直滚落马鞍,被上前的侍卫急忙架住,才勉强撑着身子跪在朱慈烺面前。
“陛下……镇江……镇江急报!”骑士声音微弱,递上一份被血浸透的文书。
朱慈烺心猛地一沉,伸手接过递来的文书,指尖飞快展开。纸上是史可法的亲笔字迹,笔画潦草歪斜,墨痕甚至带着些微颤抖,显然是在极度危急的境况下仓促写就。
信中写道,吴三桂所部降军得增援后,对镇江防线发动前所未有的猛攻,水陆并进、攻势如潮。守军伤亡惨重,火药将尽,部分防线已被突破,史可法已亲率督标营顶上去填补缺口,局面万分危急!信末字字沉重:“臣誓与镇江共存亡,然防线恐难久持,望陛下早做万全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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