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病危的消息,如同在南京本已绷紧到极限的弓弦上,又狠狠划了一刀。这位被朱慈烺倚为擎天之柱、被武英营将士视作军魂的统帅,竟在局势最凶险的时刻轰然倒下,带来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武英殿内,气氛凝重得如铁浇筑一般。朱慈烺刚送走领命奔赴镇江的史可法,他甚至来不及为这位以文臣之身闯前线的老臣多添担忧,更严峻的问题已迫在眉睫——孙传庭倒下后留下的权力真空,以及由此可能引发的一连串连锁反应。
太医院院使跪在殿中,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裹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殿下……孙督师……督师是陈年痼疾积劳已久,又逢旧创复发,此次呕血……实乃急火攻心、肝肺俱损之兆……臣等……臣等已尽施针药、竭尽全力,然……然督师脉象微弱如游丝,时断时续,恐……恐非药石所能回天也……”
朱慈烺端坐在御座上,烛光映着他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他既未动怒,也未催促,只沉默地听着,手指在御座扶手的龙纹上缓缓摩挲——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成了他此刻维持清醒的唯一凭借。
“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良久,朱慈烺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磨过砂石的铁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人参、灵芝、雪莲……宫中所有珍稀药材,尽随尔等取用。天下名医,即刻发檄征召,限三日内齐聚南京。” 他顿了顿,目光骤然冷厉如冰锥,直直刺向阶下的太医院院使:“孙督师若有不测——”话音拖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坠了铅,“太医院……便无需存在了。”
太医浑身一颤,几乎瘫软在地,连滚爬爬地领命退下,赶往孙传庭府邸。
孙传庭病危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也无需再瞒。几乎在太医退出殿门的刹那,朱慈烺便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南京城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随即,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无数暗流,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力度,在城池的肌理之下汹涌奔腾起来。
首先发难的,是军队。
武英营中已是军心浮动。孙传庭一手带出的几名骨干军官,闻讯后险些擅离镇江防区、奔回南京探视,多亏史可法以军法强行弹压,才勉强稳住局面。可营中弥漫的不安与悲愤,却像潮水下的暗流般难以遏制——这支新军的灵魂人物骤然缺席,本就因清军占据北京而低落的士气,这下更如雪上加霜,连甲胄碰撞的声响里都透着几分沉郁。
更棘手的是南京京营。那些早被孙传庭严厉整训压得喘不过气、满心怨怼的勋贵子弟与旧军官,像是嗅到了腥味的苍蝇,骤然看到翻身的机会。“孙白谷早没气了”“武英营撑不过三日” 的流言,在营垒里像野火般窜烧;哨兵擅离岗位、操练时故意拖沓的消极怠工已成常态,甚至有人当众顶撞校尉,小规模抗命事件接连冒头。留守南京管京营事务的参将,半夜披星戴月奔来求见,额上冷汗混着尘土,声音又急又慌:“殿下!再不定章程,京营这摊子…… 怕是要散了!”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那股被朱慈烺强行压制下去的暗流,也终于借势汹涌而出。
次日清晨的常朝,气氛诡异。官员们行礼如仪,但许多人的目光闪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与试探。
果然,刚刚议完几件无关紧要的漕运、税赋事宜,都察院一名与魏国公府过往甚密的御史,便出列奏道:
“监国!” 一名身穿绯色官袍的御史猛地出列,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孙督师乃国之柱石,骤然病重,实乃天不佑我大明!臣等闻之,五内俱焚!然,国不可一日无良将,军不可一日无统帅!”
他上前半步,目光扫过殿中群臣,语气愈发急切:“如今江北告急,建虏陈兵黄河,武英营新成未久,正是需人掌舵之时!孙督师既难理事,臣斗胆,请监国速择德高望重、知兵善战之重臣,接掌戎政帅印!唯有如此,方能安定军心,稳固国本,不教建虏有机可乘啊!”
话落,殿内几名贵戚出身的大臣悄悄颔首,目光却暗地瞟向站在角落的魏国公徐文爵 —— 显然,这 “择重臣” 之言,早已暗藏指向。
这番话,看似为国担忧,实则图穷匕见!直接指向了朱慈烺最为核心的军权!
立刻便有数名官员出言附和。
“王御史所言极是!当此危局,统帅之位岂可空悬?”
“魏国公乃开国元勋之后,世受国恩,威望素着,或可……”
“忻城伯亦久历戎行,熟知兵事……”
他们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将徐弘基、赵之龙等人推了出来。显然,孙传庭的倒下,让他们认为夺权的时机已到。
史可法远在镇江,黄道周虽耿直忠贞,但在军中并无根基。朝堂之上,一时间竟似乎形成了逼宫之势!
朱慈烺端坐御座,脊背挺得笔直,冷眼看着下方那群人——有人拍着御案慷慨陈词,唾沫星子溅在朝服上也浑然不觉;有人垂着眼帘,指尖却在袖中悄悄捻着衣角,目光时不时偷瞟向徐弘基等人。 他既没立刻反驳,也没露半分怒色,只静静地听着,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仿佛眼前这场打着“为国荐贤”旗号的夺权之争,不过是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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