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三月初一。
天际刚泛一丝鱼肚白,南京城却没了往常晨曦中苏醒的模样。九门紧闭,城头林立的不是节日彩旗,而是森然戈矛与神情肃杀的兵卒。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兵士沉默巡行在主要街道,沉重脚步声踏碎了黎明前的寂静。昨夜突如其来的全城戒严,还有空气中弥漫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让所有百姓都察觉,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发生了。
皇城,奉天门前。
留都南京所有文武官员、勋贵宗亲,皆已按品级肃立。没人交头接耳,甚至没人敢大声喘息。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猜测与不祥预感交织的死寂。每个人都能察觉,高踞奉天殿之上的少年监国,今日气息与往日截然不同——那是剥去所有温和伪装,只剩冰冷坚硬的威严。
辰时正,钟鼓齐鸣。
朱慈烺身着缟素,未戴翼善冠,仅以白布束发,一步步踏上丹陛,走向那象征最高权力的御座。他脸上毫无表情,眼神平静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那目光所及之处,竟无人敢与之对视。
他并没有坐下,而是立于御座之前,面向北方。
司礼太监韩赞周上前一步,手中没有圣旨,只有一封看似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皱巴巴的信函副本——原件已被焚毁。他展开信函,用那特有的尖细且带颤音的腔调,缓缓开始诵读。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冗长的铺垫,只有那信函上冰冷而残酷的事实,被一字一句,清晰地、缓慢地,念了出来:
“……正月,闯逆陷大同……宣府总兵姜镶,不战而降……”
“……三月初,贼围京师……京营溃散,内城空虚……”
“……三月十九日……外城破……内城亦难守……陛下……陛下已……身殉社稷……”
当“身殉社稷”四字如丧钟般响彻奉天广场时,下方人群像被投进滚油的冰块,瞬间炸开!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可当这最坏、最不敢想象的噩耗被如此直白地公之于众,巨大的冲击力仍让许多人瞬间崩溃。
“陛下——!”
“皇上啊!”
“呜呼哀哉!”
悲呼声、痛哭声、捶胸顿足声骤然迸发,不少老臣当场晕厥,被同僚或侍卫慌忙扶住。整个奉天门前,瞬间被绝望的悲声淹没。张慎言等老臣伏地嚎啕,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史可法身体剧颤,死死咬着牙关才没倒下,泪水却已纵横满面。就连韩赞周念完那短短数语后,也老泪纵横,几乎站立不稳。
朱慈烺依旧立在那里,缟素身影在初升阳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异常挺拔。他没哭,也没动,只是静静、冷漠地看着下方这如末日降临般的混乱与悲恸,仿佛那殉国之人,并非他的生身之父。
直到那悲声渐渐转为低泣和麻木的沉寂,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嘈杂的冰冷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父皇……已殉国。”
“北京……已陷落。”
“闯逆李自成,僭居大内。”
每一个短句,都像是一把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头,将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
“国不可一日无君。”朱慈烺的目光冷如寒冰,扫过下方每一张或悲痛、或茫然、或惊惧的面孔,“依《皇明祖训》,父死子继。本王乃先帝嫡长子,名正言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自即日起,本王于南京监国摄政,统御天下兵马,承继大明社稷!誓与闯逆不共戴天,必报此国仇家恨!”
没有谦让,没有推辞,甚至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他以最直接、最强势的方式,宣告了自己权力的合法性与唯一性!
下方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告震住了。尽管太子监国已久,但“承继社稷”这四个字,意义完全不同!
短暂的死寂之后,以史可法、韩赞周为首,大部分官员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未干的泪痕,齐刷刷跪伏下去,山呼之声响起,虽带着悲音,却异常整齐:
“臣等……参见监国!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呼声,标志着南京朝廷,正式承认了朱慈烺在法理上的最高地位。
然而,就在这山呼声中,异变陡生!
勋贵班列中,魏国公徐弘基(虽被敲打,但此等场合必须在列)与忻城伯赵之龙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随即,都察院中,一名御史忽然出列,高声奏道:
“监国!国遭大难,臣等悲痛欲绝!然,国不可无主,亦不可不慎!监国承继大统,名正言顺,可北京消息尚未完全核实,闯逆是否确已窃据神器亦未可知。且监国年幼,值此危难之际,臣以为,当由留都文武、勋贵大臣共议,推举贤能辅佐监国,共渡时艰!岂可……”
他的话并未说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质疑朱慈烺单独执政的能力,要求“集体领导”,实质是勋贵与部分文官想趁机攫取更大权力!
此言一出,方才还满是悲戚顺从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又紧张。不少官员目光闪烁,显然,这番话正道出了一部分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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