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光秃秃的杨树枝桠,也刮过林秀兰冻得通红的脸颊。她怀里抱着刚满三岁的双胞胎儿子,大宝在左边哼唧着要吃奶,小宝在右边攥着她洗得发白的衣角,小脸蛋冻得像颗皱巴巴的红苹果。出租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她心上。
“王建军!你摸着良心说,这三年我是怎么对你的?”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带着连自己都觉得无力的质问。
男人不耐烦地将烟蒂摁在满是烟灰的茶几上,劣质烟草的气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王建军穿着件簇新的皮夹克,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款式,袖口还沾着点若有似无的香水味——不是她用了多年的、三块钱一瓶的甘油味。
“良心能值几个钱?”他扯了扯领带,眼神扫过她怀里两个哭闹的孩子,像看两件麻烦的旧家具,“秀兰,我们过不下去了。她能给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她?”林秀兰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胳膊,疼得眼前发黑,“是那个狐狸精?你忘了当初你穷得叮当响,是谁跟你住在漏雨的土坯房里?是谁大着肚子还去地里薅草?是谁……”
“够了!”王建军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塑料凳,“说这些有什么用?人要往前看!我跟她去南方,那边有活路,能挣大钱。”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拍在桌上,“这是给你的,够你娘仨撑几天了。以后……各走各的路吧。”
林秀兰看着那几张钱,像看着一堆烧过的灰烬。她嫁给他的时候,他说要让她过上好日子,说两个儿子将来会有出息,会给她养老送终。这些话曾像炭火一样暖着她的心,可现在,炭火灭了,只剩下一地冰冷的灰烬。
“王建军,”她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走了,这两个孩子怎么办?他们才三岁,还不会自己吃饭,不会自己穿衣服……”
“那是你的事。”男人打断她的话,眼神里没有一丝愧疚,“他们是你生的,你就得养。”他转身抓起沙发上的行李包,拉链拉得“刺啦”响,像在割着林秀兰的神经。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墙上贴着的双胞胎满月照都晃了晃。照片上,王建军抱着一个孩子,笑得一脸得意,林秀兰抱着另一个,眉眼间满是温柔。可现在,那个笑得得意的男人,像扔掉一件垃圾一样,扔掉了她和两个孩子。
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大宝和小宝像是被吓着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此起彼伏,像两把钝刀子,在林秀兰的心上反复切割。
她抱着两个孩子,慢慢蹲下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孩子们的棉袄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想放声大哭,想骂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可她不敢。她怕吓到孩子,更怕自己一旦泄了气,就再也撑不起来了。
孩子们还在哭,小嘴巴张着,喊着“爸爸”。林秀兰的心像被揉碎了一样疼,她把脸埋在孩子们的颈窝里,哽咽着说:“宝宝不哭,妈妈在,妈妈在呢……”
那天晚上,林秀兰没吃东西。她把两个孩子哄睡着后,坐在冰冷的床沿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一点光亮都没有,就像她此刻的人生。
她翻出家里所有的钱,除了王建军留下的那几十块,还有她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几块零钱,加起来不到五十块。这点钱,在这个物价飞涨的年代,够他们娘仨活几天?
她想起自己的娘家。娘家在乡下,条件不好,弟弟还没娶媳妇,爹娘根本帮不上她。她又想起王建军的爹娘,那两个从来没正眼看过她的老人,更不可能管他们。
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甚至有过一丝念头:就这样死了算了,带着两个孩子,一了百了。可当她低头看到孩子们熟睡的脸,那粉嫩的小嘴巴微微张着,眉头还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时,她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不能死。她死了,孩子们怎么办?他们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第二天一早,林秀兰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面粉找出来,掺了点玉米面,给孩子们烙了几张薄薄的饼。她自己没吃,喝了几口凉水,就背着一个孩子,牵着一个孩子,出去找活干。
冬天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她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什么零活可以做,洗碗、扫地、洗衣服……什么都行。
可大多数人家看到她带着两个拖油瓶,都摇着头关上了门。有几家愿意让她试试的,看到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其实是因为长时间营养不良,手脚有些发软),也都把她打发走了。
一天下来,她什么活都没找到,脚冻得又红又肿,嗓子干得像要冒烟。孩子们饿了,趴在她怀里哼哼唧唧。林秀兰掏出怀里揣着的半块饼,掰成小块,一点点喂给他们。看着孩子们吃得香甜的样子,她的心里又酸又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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