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得悄无声息,化疗的副作用让苏晚的听力都有些迟钝了,可她总在寂静的深夜里,听见骨头缝里传来的疼,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她的头发早就掉光了,那顶黑色的长卷发假发被她妥帖地放在枕边,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
苏建民的背更驼了,每天天不亮就去医院附近的早餐摊帮忙,中午赶回病房给她喂饭,晚上蜷缩在病床边的折叠床上,稍有动静就惊醒。他的眼睛里总是布满血丝,却从不在苏晚面前露出半分疲惫,只在她睡着时,偷偷用粗糙的手掌摩挲她消瘦的脸颊,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爸,我想回趟家。”那天苏晚喝完半碗粥,突然轻声说。化疗暂时停了,医生说让她回家休养,其实是给她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
苏建民的手顿了顿,随即笑着点头:“好,回家。爸这就收拾东西。”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苏晚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阳光晒过的被褥味,角落里淡淡的灰尘味,还有窗台上那盆绿萝的清新气息。练功房的镜子蒙了层灰,却依然能映出她单薄的身影。她走到镜子前,慢慢戴上那顶假发,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眼眶微微发热。
“要不要试试?”苏建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捧着那件白色的演出服,是她原本准备带去北京的。
苏晚转过身,指尖拂过光滑的缎面,上面还留着她当初亲手缝上去的细碎水钻,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嗯。”
穿上演出服的那一刻,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站在练功房里的少女。虽然衣服空荡荡地晃着,虽然身体轻得像随时会被风吹走,可当她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足尖微微绷紧时,眼里还是闪过了一丝属于舞者的光芒。
“爸,帮我把音乐打开吧。”她走到房间中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那支她练了无数遍的《月光》,旋律像流水一样淌出来,温柔又带着淡淡的哀伤。苏晚闭上眼睛,跟着旋律轻轻晃动身体,手臂抬起,像拂过月光的轻纱。
可刚做了一个旋转的预备动作,小腹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她踉跄着扶住墙壁,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小晚!”苏建民连忙冲过去扶住她,声音里满是慌张,“别跳了,咱不跳了!”
苏晚摇了摇头,喘着气说:“没事……我还能跳……”她咬着牙,重新站直身体,再次抬起手臂。
这一次,她跳得很慢,很轻,像一片在风中缓缓飘落的叶子。旋转时会扶着墙稳住身形,跳跃时几乎只是踮起脚尖轻轻一点,可每一个动作里,都藏着她对舞蹈的执念。苏建民站在一旁,看着女儿在月光下起舞,眼泪无声地滑落,又怕她看见,慌忙用袖子擦掉。
音乐结束时,苏晚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扶着墙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如纸,可嘴角却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爸,我跳得……还行吗?”
“好……跳得真好……”苏建民哽咽着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好。”
春节过后,苏晚的身体越来越差,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清醒的时候,她会看着窗外的玉兰花发呆,或者摩挲着那双早已褪色的舞鞋。
有一天,中央舞蹈学院的老师突然打来电话,是苏建民之前联系过的,他把苏晚的情况告诉了老师,没指望能有什么回应,只是想让女儿的梦想被更多人知道。
“我们都很心疼苏晚同学,”老师的声音很温和,“学校商量了一下,想邀请她来学校看看,哪怕只是在练功房站一会儿……如果她身体允许的话,我们想给她一个舞台,让她跳一支舞。”
苏建民握着电话,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把这个消息告诉苏晚时,她正在昏睡,听到“舞台”两个字,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舞台……”她喃喃地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三月初,苏建民带着苏晚去了北京。火车上,苏晚靠在父亲怀里,脸色苍白,却一直紧紧攥着那件演出服。进入舞蹈学院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看着练功房里镜子反射的光,看着走廊里挂着的演出海报,嘴唇微微动着,像在诉说着什么。
老师和同学们早就等在练功房,看到苏晚被推着轮椅进来,都红了眼眶。练功房被临时改成了小小的舞台,聚光灯打在中央,温暖得像阳光。
“苏晚同学,准备好了吗?”老师轻声问。
苏晚点了点头,在父亲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她穿上那件白色的演出服,戴上那顶黑色的假发,一步一步走向舞台中央。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青竹。
当《月光》的旋律响起时,整个练功房都安静了下来。
苏晚抬起手臂,动作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她的足尖在地板上轻轻点着,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细微的颤抖,可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这片月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