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的喧闹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还在议论的街坊,声音随着风飘过来,断断续续地钻进阿绾耳朵里。
“……沈大人可真出息,听说在南疆立了大功,圣上亲封的提督……”
“可不是嘛,娶的是总督家的千金,这才平步青云……”
“那夫人看着就贤淑,孩子们也都有出息,真是好福气……”
福气。
阿绾瘫坐在冰冷的门槛上,听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眶红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涩得发疼。心口那块地方,像是被人用钝刀子反复割着,疼得她喘不过气,却连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方才那一眼,像烙铁一样烫在她心上。他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皱纹,腰间那枚象征着身份的玉带,还有他看向那位“沈夫人”时,眼里的温和与熟稔……这一切都在告诉她,三十年的光阴,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足以让一段年少的承诺,变得比鸿毛还轻。
她还记得他走的那年,他说要带她去看南疆的木棉花。后来她从说书先生那里听到,木棉花红得像血,开在枝桠上,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她曾无数次想象过那样的场景,他牵着她的手,走在漫天飞舞的红棉里,就像走在他们未来的日子里。
可如今,他或许早已看遍了南疆的木棉,身边站着的,却不是她。
日头渐渐偏西,金色的阳光穿过榆叶梅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阿绾慢慢站起身,腿脚麻得厉害,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她扶着门框,一步一步挪回院里,轻轻合上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仿佛把她彻底关进了一个人的牢笼里。
院里的榆叶梅还在落瓣,粉白的花瓣铺了一地,像一层薄薄的雪。她走到树下,弯腰捡起一片花瓣,花瓣已经有些蔫了,指尖触到的地方,凉得刺骨。就像她此刻的心。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那时母亲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一遍遍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在替她不值,又像是在劝她放下。
那时她不懂,总觉得母亲是老糊涂了。沈砚之怎么会骗她呢?他说过会回来的,他说过要娶她的。那些信,那些平安符,那块贴身戴了三十年的玉佩,都是证据啊。
可现在,证据碎了。
碎得像地上的花瓣,风一吹,就散了。
阿绾走进屋,屋里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靠墙放着一个掉了漆的衣柜,都是母亲留下的老物件。她走到床边坐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装着信的木匣子。
木匣子上了锁,钥匙她一直挂在脖子上,和那块“砚”字玉佩串在一起。她颤抖着解开绳结,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锁开了。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封信,最上面的一封,已经泛黄发脆,边角都磨圆了。那是他刚去南疆时写的,字里行间还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阿绾,军中伙食尚可,勿念。昨日见了南疆的月亮,比京城的圆些,不知你此刻是否也在看月亮?”
她拿起那封信,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熟悉的字迹,眼眶又开始发热。那时的他,或许是真心的吧?真心地许诺,真心地让她等。只是后来,世事变迁,人心易改,他在南疆立了功,娶了高官的女儿,平步青云,当年那个京郊小院里的少女,自然就被抛在了脑后。
她又拿起最下面的一封信,那是最后一封,距今已有二十八年。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阿绾,战事胶着,久未通信,望安好。待平定南疆,自会归来。”
归来。
他确实归来了,却不是归向她。
阿绾把信一封封放回匣子里,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埋葬什么。最后,她把那块羊脂玉佩拿出来,玉佩被她戴了三十年,早已变得温润通透,上面的“砚”字被摩挲得有些模糊。
她曾以为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是他归来的信物。可现在看来,它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承载着她一厢情愿的执念,沉甸甸地压了她三十年。
她把玉佩放进木匣,锁好,重新塞回枕头底下。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倒在床上,望着屋顶那片斑驳的蛛网,眼神空洞。
夜幕降临,屋里渐渐暗了下来。她没有点灯,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听着窗外风吹过榆叶梅的声音,像谁在低声啜泣。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却毫无胃口。这些年,她的身子本就不算硬朗,年轻时忧思过度,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年纪大了,更是添了些小灾小痛。可她从不在意,仿佛只要能等下去,身体的疼痛都不算什么。
可现在,等的人回来了,她的支撑,也轰然倒塌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梦里全是沈砚之的影子,一会儿是他年轻时穿着军绿色常服的样子,笑着对她说“等我回来”;一会儿又是他如今穿着官服的模样,被众人簇拥着,对她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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