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度晕过去的那一刻,沈清辞正躲在后堂的暗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布庄前堂的慌乱像隔着一层水,模糊地传进来,可他倒下时那声闷响,却像重锤敲在她心尖,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发疼。
她恨他。恨他的凉薄,恨他的背叛,恨他亲手碾碎了她的孩子,恨他如今又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在她早已结痂的心上再剜开一道血口。
可当看到那抹刺目的红浸透他月白锦袍时,她攥着衣角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发颤。
苏婉进来时,见她脸色比纸还白,眼眶通红,忙扶着她坐下:“清辞,你别吓我……裴大人他被送去医馆了,周掌柜跟着去了,应该……应该没事的。”
清辞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那棵被晒得蔫蔫的石榴树。去年秋天,她还摘过树上的石榴,周婶说那果子甜,给她留了好几个。那时的日子虽清苦,却安稳得像一碗温粥,不像现在,处处是刀尖,步步是血痕。
“相府的人……”清辞哑声开口。
“早跑了!”苏婉气鼓鼓地说,“裴大人倒下前,眼神凶得像要吃人,他们哪敢再待?清辞,你说这叫什么事啊……那柳小姐也太狠了,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清辞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柳如眉狠吗?或许吧。可若不是裴玄度在中间摇摆不定,若不是他既舍不下相府的权势,又放不下那点可笑的“旧情”,事情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他以为用自残就能赎罪吗?他可知,他流的那点血,比起她失去孩子时的痛,比起她日夜难眠的煎熬,轻得像一阵风。
“清辞,”苏婉犹豫了许久,还是低声道,“其实……裴大人晕过去前,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清辞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猛地站起身:“我去看看布庄的账目。”
她逃了。像过去无数次一样,用忙碌来掩盖心底翻涌的乱麻。可指尖触到账本上的墨迹时,眼前晃过的,全是裴玄度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望着她背影的眼神——痛苦,绝望,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悔恨。
裴玄度在医馆躺了三天。
这三天里,洛阳城里流言四起。有人说相府千金容不下裴大人的旧情人,派人毁她容貌;有人说裴大人为了护着那女子,不惜自伤手臂,看来是动了真心;更有人扒出清辞是罪臣之女,说她是祸水,勾得裴大人不顾前程。
周掌柜从医馆回来,脸色凝重。他说裴玄度伤口很深,差点伤了筋骨,大夫说至少要养三个月才能好利索。还说,裴大人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沈姑娘怎么样了,又让人去查相府管家的下落,那语气冷得吓人。
“清辞啊,”周掌柜叹了口气,“这洛阳,怕是也待不下去了。”
清辞握着绣绷的手一顿,针尖刺破了指尖,渗出一点血珠。她早该想到的。裴玄度是朝廷命官,他在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她这个“罪臣之女”自然成了众矢之的。相府不会放过她,那些想看热闹的人也不会放过她,周掌柜一家,迟早要被她连累。
“周伯,周婶,苏婉,”清辞放下绣绷,站起身,对着三人深深一揖,“这段日子,多谢你们照拂。是清辞连累了你们,我这就走。”
“清辞,你去哪啊?”周婶急得抹眼泪,“外面那些人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不怕!”
“是啊,清辞,”苏婉也拉住她,“裴大人说了,他会护着我们的,你别……”
“他护不住的。”清辞打断她,声音轻却决绝,“他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弄不清,又能护住谁?我不能再待在这里,让你们跟着我担惊受怕。”
她去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有几件换洗衣裳,还有王婆婆送她的那只粗布荷包。她将那支早已失去光泽的银簪从枕下摸出来,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簪身,那是裴玄度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如今却像一块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支簪子,终究还是将它留在了枕下。
该放下了。哪怕心里早已千疮百孔,也要逼着自己往前走。
夜深人静时,清辞悄悄离开了周家小院。
月色如水,洒在洛阳的青石板路上,映着她单薄的影子。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朝着城外走去。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再留在这座城市,不能再与裴玄度有任何牵扯。
可她没走多远,就被拦住了。
裴玄度的侍从提着灯笼,恭敬地站在她面前:“沈姑娘,我家大人有请。”
清辞的心沉了下去。她就知道,他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回去告诉你们大人,我与他无话可说。”清辞绕开他,想继续往前走。
“姑娘,”侍从拦住她,语气带着几分恳求,“我家大人伤口发炎,发着高烧,一直说胡话,就盼着能再见您一面。您……您就看在他为您受伤的份上,去看看他吧。”
清辞的脚步顿住了。
发炎?高烧?说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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