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冠老者——这位被岛民尊称为“萨满”的大祭司,步履沉稳地走在前面。他那件由无数珍稀鸟羽和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奇异鳞片精心编织成的宽大斗篷,在石屋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难以捉摸的光泽。手中那根天然弯曲、顶端镶嵌着鸡蛋大小、内部仿佛有浑浊雾气缓慢流转的乳白色晶体的古老木杖,每次轻轻点地,都发出一种低沉而规律的“叩”声,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与脚下大地的微弱震颤隐隐契合,仿佛在无声地沟通着某种古老的力量。陈骏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肌肉微微绷紧,灵台保持着极致的清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那些粗犷石屋的阴影里、巨木柱的缝隙后、甚至头顶交织的藤蔓间——投射而来的无数道目光。这些目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好奇、根深蒂固的警惕,甚至隐含着一丝对闯入者的天然敌意,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刺探着他这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周老大、莎莉娅等人则被要求留在滩涂边界,由那名持斧魁梧头领和他手下那些精悍的战士“陪同”等候,双方虽未兵戎相见,但那凝固般的紧张气氛,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村落内部的景象,远比从湾澳远处观望时更加令人心惊,也更具一种原始、蛮荒而又充满生命力的真实感。房屋完全由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型原木和未经雕琢、棱角分明的巨大岩石垒砌而成,结构粗犷至极,却异常坚固,仿佛是从山体中生长出来的一部分,与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石屋中飘出的、燃烧某种特殊木料和草药产生的淡淡烟火气;晾晒在木架上的海鱼散发的咸腥味;角落里堆积的、用于染色的植物根茎和矿物粉末的奇特气息;还有一种极淡的、类似硫磺的矿物质味道,似乎源自岛屿的地底。最引人注目、也最让陈骏心神不宁的,是几乎每间显眼的屋舍前,都矗立着大小不一、但都透着沉重岁月感的图腾柱。这些柱子上雕刻的图案,与村口所见的诡异图腾一脉相承,都是那种非人非兽、充满精密机械感与冰冷秩序感的形象,只是在细节、组合方式或局部特征上略有变化,似乎代表着不同的家族、等级或者祭祀的不同面向。一些妇孺和老人躲在门后的阴影中或半开的厚重皮帘缝隙间窥视,他们的脸上同样涂抹着象征性的图腾纹路,眼神中带着长期与世隔绝形成的疏离感,以及一种近乎原始的、未受礼法驯化的野性与直接。
大祭司将陈骏引至村落中心那座最为高大、也被最多、最粗壮图腾柱如同众星捧月般环绕的巨石屋前。石屋没有常规的门户,只有一个低矮的、需要弯腰才能通过的入口,垂挂着用某种韧性极强的深色藤蔓和漆黑如墨的鸟类羽毛编织而成的厚实门帘。大祭司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掀开门帘,一股混合着陈旧烟火、干燥草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古旧羊皮纸和沉香的沉静气息扑面而来。他侧身,做了一个简洁的“请进”手势。
屋内光线异常昏暗,仅有中央一座用黑色石块垒砌的火塘中,跳动着幽蓝色的、近乎无声的火焰,散发出微弱而冰冷的光晕和有限的热量,奇异的是,这火焰几乎不产生烟雾。跳动的幽蓝火光将巨大的阴影投在四壁,映照出壁上刻满了的、比外面所见更加繁复、宏大、仿佛叙述着漫长史诗的壁画和图腾纹路。壁画的内容隐约可辨:有星辰拖着尾焰如雨般陨落、大地裂开深渊的恐怖灾难场景;也有先民们乘坐简陋得可怜的舟筏,在如同山峦般的怒涛中挣扎求生的画面;而最核心、反复出现的,则是那非人非兽的图腾形象,有时以引导者的姿态出现在迷途的先民面前,有时又如同毁灭性的力量,与某些模糊的、代表着“龙裔”(Draconis)和“剑士”(Gladius)的符号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冲突。屋内的空气凝重得仿佛有了实质,浓郁的草药香和陈年老木的沉静气息交织,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充满神秘仪式感的封闭空间。
大祭司在火塘边一个铺着完整不知名猛兽皮毛的宽大石座上缓缓坐下,示意陈骏坐在对面一个相对低矮、表面光滑的石墩上。他将那根镶嵌晶体的木杖轻轻靠在石座旁,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的眼睛,在跳动的幽蓝火光映照下,更显莫测高深。他没有任何世俗的寒暄客套,直接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火塘旁一片特意平整过、铺着细密白色海沙的空地。然后,他从兽皮袍子的褶皱中,取出一根约莫一尺长、通体乌黑、泛着骨质光泽的细棒。
最原始,也最考验智慧与耐心的交流,就此以一种超越言语的方式,在这幽暗的石屋中展开。
大祭司用那根黑色骨棒,在白色的细沙上,流畅地划出一道蜿蜒的波浪线,指向石屋外的方向,发出一个低沉而古老的音节:“Mor’gath?”(海?) 然后,他在波浪线旁画了一个极其简陋却特征明显的船形符号,骨棒尖端指向陈骏,又指向波浪线,最终发出一个带着明确询问语调的音节:“Hur’gah?”(来自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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