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看,”王振指着宫门外那块蒙着尘、边缘已见锈迹的铁牌,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身旁的小皇帝听清,“这‘内臣不得干预政事’八个字,还是洪武爷年间刻下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无限感慨:“百十年过去了,风吹雨打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如今这宫里头,规矩体统,哪一样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么块旧铁疙瘩杵在这儿,知道的,说是祖制;不知道的,还当宫里如今仍有多大的弊端,要靠这块铁牌子来提醒、来防着呢。”
年轻的英宗皇帝朱祁镇顺着王振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块铁牌立在内廷通往外界的一处宫门旁,黑沉沉的,毫不起眼,若不是王振特意指出,他平日轿辇经过,几乎从未留意过它的存在。上面刻着的字,笔画深峻,虽经岁月侵蚀,依旧透着一种冷硬的、不容置疑的气息。
“先生说的是,”朱祁镇点了点头,他身着常服,面容尚带稚气,眼神里却已有了几分唯我独尊的惯性,“宫里宫外,有先生打理,朕是放心的。这牌子……确是有些旧了。”
王振微微躬身,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种既欣慰又带着些许忧思的神情:“皇上信重,是老奴天大的福分。老奴只是想着,如今四海升平,皇上圣明烛照,政令清明,早已非开国时百废待兴、需以重典峻法约束内外的光景了。此物立在此处,于实际政务无甚裨益,反倒……反倒容易让一些不明就里的臣工,乃至天下百姓,生出些不必要的猜疑。”
他顿了顿,观察着小皇帝的脸色,见其并无不悦,才继续用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老奴斗胆妄言,洪武爷雄才大略,立此规矩,自是英明。然,时移世易,祖制亦需因时而变,方能契合当下,不负祖宗垂训保社稷、安黎民的本意。譬如这宫中用度,若一味恪守洪武爷时定的份例,怕是连皇上您的一日三餐都要捉襟见肘了。老奴愚见,这铁牌,与其留在此处,徒惹议论,不若……请旨处置了,也显得皇上通权达变,不泥于古。”
朱祁镇听得似懂非懂,但他素来倚赖王振,觉得先生所言,总是为自己、为朝廷着想。他想了想,觉得一块旧铁牌,确实无甚要紧,便随口道:“既然先生觉得不妥,那便依先生之意处置便是。是撤是毁,先生看着办。”
王振心中狂喜,面上却愈发恭谨,甚至带着一丝惶恐:“皇上,此乃洪武爷所立之物,非同小可。老奴岂敢擅专?还需皇上明发谕旨,方合礼制。如此,也堵得住那悠悠众口。”
“嗯,先生考虑得周到。”朱祁镇觉得有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走个流程也好,“那先生便替朕拟道旨意,就说……就说此铁牌年深日久,与现今规制不合,着即……嗯,着即销毁,以……以示更新之意。”
“老奴领旨。”王振深深一揖,低下头,掩去眼底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得意与狠厉。
旨意很快便拟好,用印,发出。过程顺畅得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内阁几位大学士,早已被王振或拉拢、或威慑,成了泥塑的菩萨,对于这道明显违背太祖成法的旨意,竟无一人提出封还或驳议,只是默默按照程序票拟了“依议”二字。朝堂之上,经过刘球血溅诏狱、太皇太后崩逝等一系列事件,敢于直言的风骨已然摧折殆尽,剩下的,多是明哲保身之辈,即便心中有惊涛骇浪,也不敢在此时触怒权势熏天的王振。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在宫内外传开。许多老成的宦官、宫女,闻讯后都暗暗咋舌,心中惴惴。那铁牌立了七十多年,早已成为宫规的一部分,更是一种无形的震慑。如今竟要毁去,这……这简直是捅破了天!但没人敢议论,只是交换着惶恐的眼神,走路做事都更加小心翼翼。
执行这道旨意的差事,毫无悬念地落在了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头上。
这天下午,天色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皇城的飞檐。马顺点齐了十几名精干的锦衣卫校尉,个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神情肃杀。他本人则是一身麒麟服,外罩一件玄色披风,更显得威风凛凛,气焰嚣张。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那处宫门前。那块写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的铁牌,依旧沉默地立在原地,黑沉的颜色在灰暗的天光下,更显凝重。
周围早已得到风声,远远近近地围了不少太监、宫女,甚至一些低品的官员,但无人敢靠近,只敢在廊庑下、宫墙角落,伸长了脖子,屏息静气地观望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吹过宫阙发出的呜呜声响。
马顺双手负后,踱到铁牌前,仰头看着那八个大字,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混合着不屑与残忍的笑容。他伸出手,用带着鹿皮手套的指节,在那冰冷的铁面上“叩叩”敲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洪武爷的宝贝疙瘩……”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后校尉和远处窥探的众人耳中,“立了七十多年,也该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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