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还萦绕在梁柱间,张永刚踏进自己的值房,就把手中的叙功奏折批复往案上一拍。“小李子,去把那几个带队的百户叫过来。”他开口,声音里带着股压不住的滞涩。
小李子见他指节捏得发白,批复上那道朱批红得刺眼,连忙应声跑了出去。不多时,四个穿着常服的百户鱼贯而入,刚要见礼,就被张永摆手拦住。
“你们自己看。”他把批复推了过去,“皇上的意思,还有刘公公的批示。”
领头的百户拿起批复,逐字逐句念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公公,这……这怎么能这样?弟兄们在庆阳府拼了三天三夜,死了十七个,伤了四十多个,就换这么几句空话?赏银和开迁都没了,兄弟们那边怎么交代?”
“交代?”张永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咱家去给你们交代!”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踢在旁边的木凳上,凳子腿“咔嚓”一声断了,“咱家这就去找刘大哥,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四个百户面面相觑,想劝又不敢。张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你们先回去,告诉弟兄们,这事咱家管到底,赏银和功名,少不得他们的。”
打发走百户,张永抓起批复,径直往刘瑾的住处去。路过御花园时,撞见几个内行厂的番子,见了他也只是敷衍地拱拱手,那眼神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知道,自从刘瑾掌了司礼监,又管着内行厂,这些番子眼里就只剩一个刘公公了。
刘瑾的院子里,那盆罗汉松就摆在廊下。他正蹲在地上,手里捏着把小剪刀,一下一下地修剪着枝桠。“咔嚓”一声,一根长得有点歪的枝桠被剪断,落在地上。
“大哥。”张永把批复扔在石桌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瑾没抬头,拿起另一根枝条打量着:“回来了?庆功宴上喝得不少吧,看你脸色都还没缓过来。”
“大哥还有心思说这个?”张永往前一步,“你看看这批复,我在西北浴血奋战,弹压民变,功劳被轻描淡写,赏银和开迁全被划了。弟兄们流血流汗,就落得这么个结果?”
刘瑾终于放下剪刀,拿起批复扫了一眼,又扔了回去:“国库空虚,各处都要银子。西北要军饷,东南要赈灾,豹房那边还要修戏台,哪一处都少不了花钱。你的忠心,皇上记着,咱家也记着,何必争这一时长短?”
“一时长短?”张永提高了声音,“那是弟兄们的命换来的!不是什么一时长短!”他指着地上的断枝,“大哥,你剪枝是为了让树长得好,可也不能把那些壮实的枝桠都剪了吧?弟兄们寒了心,以后谁还肯为咱们卖命?”
刘瑾拿起抹布擦了擦手,眼神冷了下来:“永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咱家还能害你不成?皇上的意思,咱家不过是奉旨行事,你要是有意见,自己去跟皇上说。”
张永看着他,喉结滚动了半天,最终还是躬身:“……小弟明白。”他转身要走,身后又传来剪刀开合的声响,“咔嚓”一声,像是剪在了他的心上。
走出院子,张永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知道,刘瑾这是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在东宫和他们同甘共苦的大哥了。如今的他,眼里只有权力和皇上的恩宠,他们这些兄弟,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
同一时刻,豹房的戏台那边,骂声已经传出去老远。谷大用叉着腰站在塌了一角的戏台前,唾沫星子横飞:“你们这群废物!拿了银子不干活,是不是想找死?”
一个老工匠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公公,是木料的问题,小的也没想到会这样……”
“木料的问题?”谷大用一脚踹在旁边的木架上,“咱家给了你五千两银子,让你买最好的木料,你敢用这些破烂来糊弄?是不是把银子揣自己兜里了?”
“小的不敢,小的真的不敢啊!”老工匠连连磕头,“是木材商给的货有问题,小的也是后来才发现……”
“放屁!”谷大用还想再骂,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哼。他回头一看,刘瑾正阴沉着脸走过来,连忙收敛了气焰,堆起笑脸:“大哥,您怎么来了?”
刘瑾没理他,径直走到塌了的戏台前,弯腰拿起一块断裂的梁木。那梁木上全是虫眼,轻轻一掰就掉了块木屑。他又瞥了眼角落里堆着的那些歪歪扭扭的木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五千两银子,你就用这些东西修戏台?”刘瑾把梁木扔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咱家看,不是木材商的问题,是你身边有人胆大包天,敢中饱私囊!”
他的目光扫过谷大用身后那个管账的太监,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拖下去,杖三十!让谷公公好好学学,银子该怎么花!”
两个番子立刻上前,架起那个管账太监就走。那太监哭喊着:“谷公公救我!我没有贪银子啊!”
谷大用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迎上刘瑾冰冷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廷杖声在豹房里回荡,一下下砸在地上,也砸在谷大用的脸上。他肥硕的身躯微微颤抖,双手攥得紧紧的,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却只能低头谢恩:“谢大哥教诲,小弟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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