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值房的冰鉴里堆满了整块的寒冰,冒着丝丝白气,却驱不散刘瑾眉宇间的阴鸷。他身着绣蟒紫袍,负手站在巨大的大明舆图前,指尖缓缓划过九边重镇的标记,最终停在大同的位置,轻轻一点,如同按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边镇糜烂,首在屯田。”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威压,让侍立下方的内阁首辅焦芳和东厂提督马永成瞬间绷直了脊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这些年,军士不事操练,反倒与武弁勾结,大肆侵吞军屯田亩,把好好的屯田变成了私产。军饷虚耗不说,边防空虚得如同纸糊一般。此弊不除,国无宁日。”
焦芳连忙躬身附和:“公公所言极是。边镇屯田本是养兵之本,如今被这些蛀虫糟蹋得不成样子,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马永成也跟着点头:“公公英明,只需一道令下,咱家让东厂番子配合,定能把那些贪墨的家伙一网打尽。”
刘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抬手示意他们退下。次日,一份盖着司礼监鲜红大印的“清屯令”便从京城发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九边重镇。明面上,这份诏令说得冠冕堂皇,声称要核查各地军屯田亩,追缴被侵吞的土地,填补军饷亏空,重振边军士气。可暗地里,一道道带着刘瑾私印的密谕,早已通过内行厂缇骑,飞向各边镇的监军太监:“凡清出田土,择其膏腴者,悉数登记造册,报司礼监统一处置,不得擅自分配。”
诏令很快传到了大同。大同作为九边重镇之一,常年直面鞑靼铁骑,军屯田亩本是边军赖以生存的根基。总兵官张俊,是个在边关风沙里滚了二十年的老将,脸上刻满了风霜,双手布满了老茧。他接过公文,匆匆扫了几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猛地将公文拍在案上,虎目圆睁,怒吼道:“清屯?他娘的这是要绝了边军的活路!弟兄们在前线拼命,就指着那几亩薄田贴补口粮,冬天连棉衣都买不起,全靠地里的收成换点过冬的物资。没了地,让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这田,老子不清!”
一旁的监军太监王信,是刘瑾安插在大同的亲信,他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张总兵,息怒息怒。这可是刘公公的钧旨,上面还盖着司礼监的大印。抗命的罪名……您老担待得起?”
“老子担不起也不清!”张俊梗着脖子,胸膛剧烈起伏,“有本事让他刘瑾亲自来大同看看!看看弟兄们吃的是什么——掺着沙子的杂粮;穿的是什么——打了补丁的破棉袄!想要地?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王信脸色一僵,随即冷笑一声:“张总兵,您可别后悔。”说完,他拂袖而去,当晚就写了一份密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把张俊的“抗命之举”添油加醋地禀报给了刘瑾。
消息传回京师,刘瑾正坐在灵济宫的大殿里,翻看《百官阴事录》。听完王信的密奏,他不仅没怒,反而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冰冷刺骨,如同寒冬的北风。
“好个忠勇可嘉的张总兵。”他捻着腕上的沉香木珠,珠子在指尖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既然他这么心疼部下,舍不得那些田土,那大同镇的粮饷,就先‘缓发’几个月吧。让张总兵……自行筹措,也让弟兄们看看,他们的总兵爷是不是真能给他们一口饭吃。”
一道指令下去,户部通往大同的粮饷文书立刻被卡住。原本就靠朝廷粮饷勉强维持的大同边镇,粮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瞬间陷入了绝境。
半个月后,大同军营里的粥棚,米汤一天比一天稀薄,到最后,碗里几乎只剩下清水,飘着几粒米糠。饿红了眼的军士们开始鼓噪起来,聚集在营门口,高声嚷嚷:“当官的贪墨!朝廷不管我们死活了!”“总兵爷!再没粮,弟兄们只能去城外抢了!”
张俊穿着一身破旧的铠甲,站在营门口,看着麾下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士兵,双目赤红,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城砖上,指节瞬间迸裂出血。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兵变是迟早的事。可他多次派人向朝廷上书,请求发放粮饷,奏折却如同石沉大海,连一点回音都没有。
哗变,终究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爆发了。呼啸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将整个大同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一群饿得实在撑不下去的士兵,在几个小校的带领下,冲破了军营的栅栏,拿着刀棍,冲入大同府衙,砸开了粮仓的大门。可打开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傻了眼——粮仓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几袋发霉的杂粮,早已被老鼠啃得不成样子。
“娘的!粮呢?粮都去哪了?”一个士兵怒吼着,一脚踹翻了空粮袋。混乱中,有人开始打砸府衙的桌椅,甚至有人放火烧了库房。大同知府吓得躲在卧室里,瑟瑟发抖。张俊闻讯赶来,带着亲兵奋力镇压,混乱中,几个带头哗变的军官被当场斩杀,鲜血染红了门前的雪地,与白雪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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