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太傅捧着书卷,抑扬顿挫的声音在书房里来回撞。
朱厚照单手支颐,另一只手在案几下偷偷捻着衣角,指尖把布料拧出几道褶子。他眼神飘向窗外,看见两只灰雀扑棱棱掠过檐角,翅膀扇动的声音都比太傅的讲学好听。
刘瑾垂手立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一尊钉在地上的泥塑木雕。太傅讲到“致知在格物”时,朱厚照肩膀悄悄垮了垮,刘瑾眼角的余光瞥见,指尖在袖管里轻轻动了动,却没敢有任何动作。
“陛下驾到——”门外太监的通传声刚落,书房里的人都动了起来。
弘治皇帝朱佑樘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来,明黄色的袍角扫过门槛,没带一丝风。
刘瑾反应最快,“扑通”一声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金砖上:“奴婢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傅也连忙躬身行礼,朱厚照慌得手忙脚乱,差点把案上的书卷碰掉,跟着起身躬身:“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皇帝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威仪,目光先落在案上的书卷上,“太子近日功课如何?”
刘瑾依旧伏地不起,声音恭谨得像浸了水的棉线:“回陛下,殿下夙夜勤勉,昨日习《尚书》至子时,奴婢劝了三次,殿下方肯歇息。今晨天不亮就起来温书,方才还跟奴婢说,‘民惟邦本’这话,竟是越品越有滋味。殿下天资聪颖,常有振聋发聩之论,奴婢愚钝,闻之如醍醐灌顶。”
皇帝微微颔首,看向朱厚照的目光里满是期许:“学问之道,贵在坚持,你能有此感悟,甚好。”
朱厚照连忙挺直腰板,做出恭顺模样:“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皇帝又问了几句经文释义,朱厚照凭着刘瑾事先教的几句应付过去,总算没露破绽。
皇帝一走,朱厚照立刻垮下肩膀,烦躁地将案上的书卷一把推开,几本经书滑落在地:“闷煞人也!天天听这些老夫子念经,孤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刘瑾悄无声息地起身,捡起地上的书卷,又端过一杯温蜜水递过去:“殿下劳累,润润喉。”
“润什么喉?”朱厚照一把夺过蜜水,又重重放在案上,水花溅出来,打湿了案角的宣纸,“孤要的是出去!是玩!不是天天被关在这四方天里之乎者也!”他说着,抬手捶了下桌子,案上的笔墨纸砚都跟着跳了跳。
刘瑾低眉顺眼地收拾着溅湿的宣纸,声音压得很低:“殿下乃龙子,胸怀四海。这宫墙虽高,却也挡不住天下奇闻。奴婢听闻,近日京西来了伙杂耍艺人,有吐火吞剑之能,还有人会玩‘大变活人’,观者如堵,连京里的王公贵子都偷偷去看。”
朱厚照眼睛一亮,身子往前探了探,随即又黯淡下去,耷拉着脑袋:“有什么用?父皇和那些老夫子定然不许,说不定还会说孤玩物丧志。”
刘瑾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将收拾好的书卷码整齐,转身退到角落,重新变回那副泥塑木雕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深夜,东宫侧门的门轴被人轻轻拨动,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
刘瑾、张永等四五名内侍,簇拥着朱厚照溜出宫墙。朱厚照穿着一身锦缎常服,脚步轻快,却又忍不住频频回头,生怕被人发现。
“殿下小心脚下,这巷子里的石板路不平。”刘瑾凑在他耳边低语,身影紧紧贴在朱厚照身侧,几乎融入夜色。
刚拐过一个弯,市井的喧嚣就扑面而来,叫卖声、笑声、丝竹声混在一起,撞得朱厚照耳膜发颤。他瞪大眼睛,看着路边小摊上琳琅满目的玩意儿,有捏面人的、吹糖人的,还有卖糖葫芦的,一串串红得透亮。
“那是什么?”朱厚照指着一个转动的木架子,上面插满了五颜六色的风车。
“回殿下,那是风车,风一吹就转,小孩子都爱玩儿。”刘瑾说着,冲张永使了个眼色。张永立刻上前,掏出碎银子买了一个红色的风车,递到朱厚照手里。
朱厚照接过风车,迎着风跑了两步,风车“呼呼”转起来,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脸上的烦闷一扫而空,如同脱笼之鸟。
刘瑾引着他,穿过热闹的夜市,绕过巡夜的更夫,最后停在一处丝竹隐隐、灯火通明的楼阁前。
“此间乐,或可解殿下烦忧。”刘瑾轻声道,手指了指楼阁的门楣。
朱厚照犹豫了一下,刚要迈步,又停住:“这里……合适吗?”
“殿下放心,奴婢都安排好了,没人敢多嘴。”刘瑾说着,率先走过去,对门口的鸨母递了个眼色。
鸨母立刻堆起笑,刚要开口,刘瑾已经塞给她一锭银子,低声道:“找个安静雅间,寻两个懂事会唱的姑娘来,莫要声张,若是坏了规矩,仔细你的皮。”
鸨母掂量着银子,连忙点头:“爷放心,里面请,小的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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