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一群废物!”
御书房内,朱见深猛地将一份关于“妖人李子龙”已伏诛的结案奏报狠狠摔在龙案上,厚重的奏折砸在坚硬的紫檀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侍立一旁的司礼监大太监怀恩和几位近臣浑身一颤,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
“一个江湖术士!靠着装神弄鬼,几两银子,就能买通朕的守门官军,勾结内侍,登临万岁山,窥视宫闱!甚至……甚至敢憩坐御床!”宪宗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后怕而微微发抖,他绕过龙案,走到跪着的臣子面前,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几乎要扫到他们的脸上,“朕的紫禁城,是那前门大街的集市吗?任人来去自如?!东厂呢?锦衣卫呢?平日里争权夺利,抓几个嚼舌根的言官一个比一个能耐!真出了此等骇人听闻、动摇国本之事,却如同聋子瞎子!直到那妖人都快把朕的床榻睡暖了,你们才姗姗来迟,递上这么一份轻描淡写的结案陈词?!”
他越说越气,一脚踢翻了旁边摆放着精美珐琅香炉的红木高几,香炉滚落,香灰泼洒一地,浓郁的龙涎香气味混合着帝王之怒,让整个御书房的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跪着的几人连称“奴才该死”、“臣等失察”,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宪宗的怒火并非无理取闹,李子龙事件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对掌控帝国耳目的厂卫系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彻骨的失望与不信任。
就在这片死寂般的请罪声中,一个身影,悄然从御书房角落的阴影中上前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平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寂:“皇上息怒。奴才斗胆进言。”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宪宗那盛怒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这个年轻太监身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微微蹙眉,眼神复杂。
汪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厂卫体系庞大,威名远播,正因如此,目标亦显。或有些阴沟暗渠、市井犄角,光靠明面上的缇骑番子,难以触及。奴才……奴才身份低微,入宫前亦是市井挣扎求存之辈,略知晓些底层生存之道,认得几个三教九流的人物。奴才愿效仿民间包打听之策,易服出宫,从街谈巷议、茶楼酒肆入手,细查此案余孽及宫禁疏漏之根源,或能……为皇上补厂卫耳目之不足。”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一个内官,竟敢妄议厂卫不足,甚至提出要微服出宫查案?几个跪着的老臣下意识地想要驳斥,但瞥见皇帝那晦暗不明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宪宗确实被这个提议吸引了。他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汪直。
“你?”宪宗语气莫测,带着审视,“宫外龙蛇混杂,险恶异常,你一个久居宫闱的内官,如何去查?又如何确保能听到真话?”
他依旧躬身,语气却愈发坚定:“回皇上,奴才在御马监,经办草料、鞍辔采买,时常需与宫外商贩打交道,维持着一些浅薄关系。奴才不敢保证能探得惊天秘闻,但必竭尽全力,从贩夫走卒、赌徒妓寮口中,挖出些厂卫不屑或未能察觉的蛛丝马迹。奴才愿立军令状,若不能查清此案余毒,揪出隐患根源,甘受任何责罚!”
良久,宪宗缓缓开口:“好!朕就给你这个机会。着你秘密出宫,挑选几名机警的锦衣卫校尉随行乔装,细查此案!朕要听到宫墙之外,真正的声音!”
“奴才领旨!定不负皇上重托!”汪直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深深叩首。
两日后,北京城南城,一家嘈杂喧闹、充斥着汗味、茶沫和劣质烟草气息的“四海茶馆”里,多了一个穿着半旧青布直身、头戴瓜皮小帽的年轻商人。他面容普通,眼神却灵活,正是化身商贾仆役的汪直。他独自坐在角落,慢悠悠地品着粗茶,耳朵却像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每一句可能有用的闲谈。
“……啧,李半仙这事儿,闹得可真大!”
“听说宫里砍了不少脑袋……”
“何止!跟他沾边儿的都倒霉!那个韦太监,啧啧,听说在家里自己挂梁上了!”
“活该!谁让他们跟那妖道搅和在一起,还想攀龙附凤……”
“攀龙附凤?我看是想翻天!听说那李半仙连龙袍都敢私造……”
零碎的信息如同碎片,在汪直脑中拼凑。他没有急于行动,而是耐心等待。终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常为御马监提供马具配件消息的掮客,刘七。
汪直站起身,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了上去:“哎呀!七哥!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您!”
刘七回头,认出是宫里有些门路的“汪小哥”,立刻拱手笑道:“汪小哥!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汪直拉着他坐下,又叫了一壶好茶和一碟花生米,寒暄几句后,便压低了声音:“七哥,不瞒您说,小弟最近帮东家打听点事儿,就是关于前阵子那位……李半仙的。东家好奇,这等人物的跟脚,您消息灵通,可知晓些什么内情?比如,他常去哪儿?跟哪些人来往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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