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西安的天光还压在城墙根底下,薄雾像一层未醒的梦,裹着西街老宅的飞檐翘角。
大川提着鸟笼走出院门,黄莺扑腾两下,叽喳叫得欢实。
他照例抬头看墙——这些年养成了习惯,总觉得那斑驳砖石里藏着什么没说完的话。
可今天不一样。
锈线浮在墙面上,细如发丝,泛着青金微光,缓缓游走,像是有谁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笔一划地写。
七个字,静静成形:
你寄的信,我收到了。
大川的手猛地一抖,鸟笼差点砸在地上。
这七个字……是他亡妻林素云生前最后一封信的开头。
那是她病重时躺在三院五楼37床,用尽力气写下的第一句话。
信没写完,笔掉了,人走了。
那封信至今锁在他家老木柜最底层,邮戳日期是八年前清明后第三天,地址写着“给老伴”,收件人栏空着——因为她知道,他永远不会退信。
可现在,它出现在墙上,被一根会动的锈线拼出来,像从时间裂缝里爬回来的回音。
“不可能……”他喃喃,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她走的时候,连笔都握不住了……怎么会……”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上墙面。
刹那间,风停了。
耳畔响起一道女声,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你说过,信不怕慢,只要能到。”
是素云的声音。
可又不完全是——那语调里掺着另一道年轻些的嗓音,清亮、温柔,带着一丝疲惫的喘息,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两条河流汇入同一片海。
“这不是鬼话……”大传忽然笑了,眼角滚出一滴浑浊的老泪,“这是最慢的情书。”
他转身冲进屋,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泛黄的旧信封——那是他当邮差时用的最后一枚,边角磨损,邮戳模糊,但上面还贴着一张褪色的玫瑰花纸胶带,是他当年亲手粘的。
他小心翼翼把信封装进玻璃框,再用铁夹固定在墙边,正对着那行字。
“既然你能寄得出,”他低声说,手指抚过玻璃,“我就收得下。”
风吹过,锈线微微颤动,像在点头。
而此刻,在城南一间隔音极差的老居民楼里,小听正蜷在床角,耳机塞得死紧,却仍挡不住耳鸣的轰鸣。
那是种持续不断的高频啸叫,医生说是神经性损伤,治不好,只能习惯。
可今夜不同。
就在凌晨两点零三分,她忽然听见墙里传来低语。
不是幻觉。
不是耳鸣变调。
是声音。
一句接一句,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耳朵——
“别怕黑。”
“我还在等。”
“你哼的歌,我一直记得。”
她猛地扯下耳机,环顾四周。
房间空无一人。
可那些话还在响,清晰得像是有人贴着她耳朵说话。
她试探着靠近墙壁,把耳朵贴上去。
轰鸣的耳鸣突然和某种频率共振起来,像钥匙插进了锁孔。
刹那间,整座城市的“声笺”都向她涌来。
她听见东大街拐角有人说“对不起我没勇气当面说”,听见书院门某户人家墙上低语“妈,我想你做的凉皮了”,甚至听见终南山脚下一堵荒废院墙喃喃:“雁子,你写的我都看了。”
她浑身发抖,抓起床头的笔记本,开始疯狂记录:
4月12日,西槐巷3号墙:‘别怕黑’
4月13日,回民街拐角:‘我还在等’
4月14日晨,朱雀门附近七户联墙:‘你还在唱,我就还在’
每记一笔,她的心跳就快一分。
这些不是涂鸦,不是恶作剧,是活着的记忆,是某个人用生命在城市肌理中刻下的情话。
她翻到最后一页,咬了咬牙,写下一行字:
“你是唯一能让墙说话的人。”
然后把本子装进信封,寄往老酒馆——李咖啡收。
与此同时,孟雁子已站在记忆河的尽头。
她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醒来,也不记得自己是谁,只依稀记得有个男人,总在吧台后低头调酒,哼着跑调的歌。
她忘了母亲的名字,忘了社区值班室的门牌号,甚至连“孟雁子”这三个字该怎么写,都要在空中比划半天。
但她还记得一件事:让他知道,我还在这里。
她抬起手,指尖早已干涸,便再次咬破,鲜血滴落,顺着锈线流入墙缝。
这一次,她将声笺织向大传家的墙。
血丝蜿蜒,锈线缠绕,最终拼出一句话:
谢谢你替我收信。
字成刹那,世界忽然亮了一瞬。
她“看见”了现实——不是通过眼睛,而是某种残存的意识反光。
她看见李咖啡坐在井边,手中握着一本笔记,正是小听寄来的那本。
他一页页翻着,指节发白,嘴唇微动,念着墙上那些话,像在读一封封迟到了十年的情书。
她笑了。
哪怕下一秒,她就忘了这个笑容为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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