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槐巷的晨光裹着油泼辣子的香气漫进社区办公室时,孟雁子正对着座机发怔。
话筒还贴在耳侧,市文保局那声“正式命名西槐巷段城墙为‘记忆之墙’”的官宣,像一颗温热的糖块在她舌尖慢慢化了——甜得发涩,又带着久旱逢雨的颤意。
“雁子姐!”小禾抱着笔记本电脑撞开门,马尾辫上的蓝发绳晃得人眼亮,“数据库审批通过了!我这就把‘城市回信’功能挂上线——”话头突然卡住,她盯着雁子发红的眼尾,“你哭了?”
雁子抹了把脸,笑出个小梨涡:“油泼面味儿熏的。”她把座机听筒轻轻按回叉簧,指节在桌沿敲了敲,“先处理阿月的那条。”
小禾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蓝光映得她鼻尖发亮:“我昨晚就给她留了优先通道。她上传的是‘妈,我评上优秀清洁工了’,我匹配了许阿姨去世那晚的风速频率……”鼠标点击声清脆得像檐角风铃,“好了,现在只要等风——”
窗外突然起了一阵穿堂风。
社区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枝桠晃了晃,铜风铃“叮——”地轻响一声。
阿月正蹲在墙根给新栽的月季浇水,竹编水壶“当啷”掉在地上。
她直起腰,白发被风掀起一绺,目光死死锁着摇晃的铜片——第二声,第三声,清越的脆响像有人用指节轻轻叩她心口。
“阿月婶?”雁子跑出去时,正看见老人颤巍巍伸出手,指尖在风铃下停了半寸,又缓缓蜷起,像要接住什么看不见的雨。
水珠顺着她手背往下淌,分不清是壶里的水还是泪。
“响了。”阿月的声音哑得像旧砂纸,“婉如,妈听见了。”
小禾从窗口探出头,举着手机录像:“风速2.3米每秒!和许阿姨走那晚一模一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的笑,“雁子姐,这不是程序,是城在应呢。”
雁子蹲下来帮阿月捡水壶,掌心触到地面的温度——晒了半上午的青石板,暖得像有人焐过。
她抬头望向城墙,新砌的砖与旧砖在阳光下泛着蜜色,忽然想起前晚李咖啡说的话:“砖是死的,可人心往里头填故事,它就活了。”
活了。
她回到办公室时,李咖啡正靠在门口剥橘子,橘瓣上的白络还没撕净。
见她进来,他把剥好的橘子塞进她手里,指腹擦过她眼尾:“阿月的事?”
“嗯。”雁子咬了口橘子,酸得眯眼,“你昨晚调的野菊蜜回音水,她今早给全巷子送了。王奶奶喝着喝着,说像她闺女小时候煮的甜汤。”
李咖啡低头用鞋尖碾了碾地上的光,沉默片刻才说:“我昨晚去了老酒馆。”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个玻璃罐,罐底沉着些深绿粉末,“把奶奶当年调酒的铜勺熔了,掺了块城墙根的苔藓砖。”
雁子盯着那罐粉末,忽然想起他总说调酒时最怕“精确”——精确的比例,精确的温度,精确得没了人味儿。
可此刻罐里的粉末混混沌沌,倒像……倒像那些记不清细节却刻在骨血里的旧时光。
“今晚记忆馆开馆前夜,我想调最后一杯酒。”李咖啡的拇指摩挲着罐口,“以前总觉得调不出你喜欢的味道是技能失效,现在才明白……”他抬头看她,眼睛亮得像终南山顶的星,“是我在怕。怕你记住我的每句承诺,怕我根本做不到。”
雁子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抽屉里那叠私人加密文件——母亲的病历、和李咖啡争吵的录音、写了又删的“我们结婚吧”。
这些东西她锁了三年,像守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可此刻望着李咖啡眼里的坦诚,她忽然觉得那些尖锐的棱角,早被岁月磨成了圆融的石子。
“我下午去删文件。”她轻声说,“所有私人加密的,都转成公开条目。标题就叫‘我曾记得的一切’。”
李咖啡的手指微微发颤,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陪你。”
档案室的铁皮柜“吱呀”一声打开时,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在地面织出金网。
雁子抽出最底层的牛皮纸袋,封条上的字迹已经褪成浅黄——“孟雁子私人记忆库”。
她拆开封条,病历纸、录音笔、未发送的消息像一群被释放的鸟,扑棱棱散在桌上。
“这是我妈最后一次住院的用药记录。”她拿起一张泛黄的纸,指尖抚过自己当年用红笔标粗的“23:00 注射安定”,“那时候我总怕记错,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李咖啡站在她身后,手虚虚护着她后腰,像怕她随时会倒:“后来你把这种‘怕’,变成了记住所有人的需求。社区王奶奶的降压药时间,张叔家漏水的水管,还有……”他顿了顿,“还有我每回说‘明天一定早到’却迟到的借口。”
雁子笑出泪来:“是,我都记着。记着你调错三次的‘开心特调’,记着你说‘自由比稳定重要’时皱的眉,记着你在终南山顶说‘要不我们试试’时,风把云吹成了心形。”她抓起那支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