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木几乎是撞开实验室厚重的气密门冲出来的,后背重重抵在冰凉光滑的合金墙壁上,才稳住了有些虚浮踉跄的脚步。
走廊里,模拟日光灯管发出均匀而略显苍白的光线,与他视网膜上残留的“星环之心”那幽蓝炽烈、仿佛拥有生命般脉动的光晕形成了刺眼的割裂感,让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眼。
“呼……”
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火星基地经过多重过滤的空气,带着一丝金属的冷冽和循环系统的臭氧味,涌入肺腑,却无法平息胸腔里那颗仍在剧烈跳动的心脏,那里面——
一半是尚未完全冷却的、被儿子林石创造的奇迹点燃的、近乎沸腾的岩浆;
另一半,却像是被“至少还需要五年”这盆冰水骤然浇下,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一片茫然又沉重的白雾。
五年。
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棱角分明的陨石,狠狠地砸进了他刚刚还翻涌着岩浆的心湖。
不是温柔的涟漪,而是激起了冰冷刺骨的浪花和带着巨大回响的、沉闷的轰鸣。
他烦躁地用沾着岩星泥土的手指用力搓了搓自己的太阳穴,仿佛想把那个数字从脑子里挤出去。
1公里与300米直径?
听起来就像是把一个大号模型按比例缩小那么简单。
但作为曾经主导过“磐石之心”这种划时代工程的顶尖工程师,他太清楚这“缩小”二字背后意味着什么!
那是材料科学在极端应力下的哀嚎!
是磁场约束精度需要提升数个数量级的极限挑战!
是能量传输效率在微观尺度上的生死博弈!
是金属氢合成如何在更狭小的空间内保持稳定和效率的死亡命题!
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是横亘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深不见底的天堑!
五年?
那只是一个基于现有技术、最乐观的线性外推!
他太熟悉这种“下一个五年”的承诺了——
当年人类还在地球大气层内挣扎于可控核聚变时,“五十年内实现”的口号喊了多少年?
技术的突破,从来不是按部就班的算术题,它充满了偶然、挫折和无数个不眠之夜的绝望。
还有那庞大的质量所带来的惯性、深空复杂引力场的干扰、对船体结构的变态要求……
“星环之心”是划时代的心脏,但造出一艘能征服深空的巨舰,路还长得让人心头发沉。
“爸?”
林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担忧。
他追了出来,看着父亲靠着墙、略显疲惫的背影。
林木木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声音闷闷的:
“……没事。让我缓缓。”
他需要消化这巨大的希望和随之而来的、更巨大的压力。
林石走近一步,试图解释:
“爸,微型化工程确实……”
“我知道!”
林木木猛地转过身,眼神复杂,有骄傲,有失落,更有一种工程师面对技术天堑的深切敬畏,
“石头,你干得漂亮,真他娘的漂亮!
那玩意儿……”
他指了指实验室方向,
“是个奇迹。
但两公里级的星舰?
那是个系统工程!
引擎是心脏,可骨头呢?肌肉呢?神经呢?
在木星那种鬼地方,惯性就能把船撕成碎片!
五年?
嘿……”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那份被深埋二十年的、对工程极限的深刻认知带来的沉重感,压过了短暂的狂喜。
林石看着父亲眼中那熟悉的、被深埋已久的工程师的火焰重新点燃,却又被现实的冷水浇得嘶嘶作响,心里也不是滋味。
“至少,路通了。”
他只能这样安慰,也安慰自己。
林木木沉默了几秒,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石晃了晃:
“路通了就好。
路通了就好……”
他重复着,像是给自己打气,然后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朝平台核心区走去,
“我去看看你奶奶。”
他现在急需母亲的洞察,哪怕那可能会带来更沉重的现实。
……
静室的门无声滑开,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檀香气息飘了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宁神效果。
林晓月正坐在一张悬浮椅上,姿态优雅而沉静。
她面前巨大的全息星图投射着太阳系内环的璀璨光点,但她并没有在看星图,而是微微侧着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门口的儿子身上。
她的眼神,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古潭,清澈却又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捕捉到了林木木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激动红晕、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失落、以及眉宇间凝聚的沉重忧虑。
“妈。”
林木木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沙哑和疲惫。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泥土和草屑的亚麻工作服,有些局促。
林晓月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静静看了他几秒,那目光仿佛带着温度,一寸寸地拂过儿子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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