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透,我已站在兵工厂的第三道哨线外。
昨夜那场雨把山道泡得松软,民夫们踩出的脚印深浅不一,像一排排歪斜的箭头指向谷底。
火把灰烬还堆在岗哨旁,陈锋的人刚换完班,甲叶上沾着露水。
我低头看了看袖口,枪柄贴着小臂,温凉如旧。
法正走后,我回了一趟机营谷。马钧守在高炉旁,眼睛熬得发红,第一批枪管终于过了淬火关。三百支步枪整齐码在木架上,弹药分装在油布包里,每五日由信鸽传一次清单。
我亲手校验了三支,击发顺畅,膛线清晰。这东西能杀人,也能救命——看握在谁手里。
现在,该送人了。
校场东侧,马蹄声渐近。庞统披着青袍,腰间悬着一卷竹简,正与传令兵说话。他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像是早把话在心里过了一遍。黄忠和魏延已在点将台前备好队伍,旗幡未展,士卒列阵却已肃然。
我知道,他们就要动身了。
我绕过营帐,从侧道走近。他听见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眉梢微扬。
“孔明这么早?可是有军令补充?”
我没有答,只从袖中取出一支枪。黑铁短管,握把是特制的皮套,外面看不过是一柄短匕。我递过去:“士元此去,蜀地多险,山道伏莽,人心难测。”
他盯着那物,没接。
“这是你那‘雷霆之器’?”
“嗯。”
他笑了:“五十步内无人能近?就靠这个?”
我没动,只抬手,对着三十步外的旗杆扣下扳机。
“砰!”
声响如裂帛,旗绳应声而断,整面大旗轰然坠地,扬起一片尘土。几个离得近的士卒惊得后退半步,连马都躁动起来。
庞统没动,但眼神变了。
他盯着那旗杆,又看向我,半晌才道:“若敌千军万马,此物可挡否?”
“不指望你破军。”我收回枪,轻轻拍了拍,“只愿你活着回来。若有变故,宁可用它自保,莫逞匹夫之勇。”
他沉默片刻,伸手接过,动作极稳。他解下腰间旧匕,换上这枪,塞进内袍夹层,又拉了拉衣襟,遮得严实。
“孔明放心。”他看着我,“某定助明公得蜀——也定不负此枪之托。”
刘备在辕门外等他。
我走过去时,他正望着西边山道,眉头微锁。见我来,他点点头,没说话。
“主公。”我上前一步,“入蜀之路,士元主谋,我在荆州供兵供弹。三月内,新枪可再出五百,弹药足支一役。”
他转头看我:“你真不随行?”
“兵工厂刚起,枪械未稳,信鸽一日三报,我在后方可控全局。”我顿了顿,“且庞统虽智,但性刚易折。我若在,他必事事请示。你若要速定蜀中,便得让他放手施为。”
他盯着我,眼神复杂。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昨夜雨停后,他问我能不能答应他一件事——别用那东西,别让百姓死在看不见的刀下。
我没答。
现在,我也不会答。
但我给了庞统一把枪。
不是为了杀谁,是为了让他能活着回来,把该做的事做完。
他终于点头:“好。”
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扯,战马低嘶一声,踏出第一步。
庞统最后回望我一眼,抬手按了按内袍。
我站在原地,没动。
烟尘渐起,队伍沿着山道西行,影子被朝阳拉得细长。校场空了,只剩一面倒地的旗,旗角被风吹得微微抖动。
我转身往机营谷走。
陈锋迎上来:“马钧说,第二批枪管明日可试射。”
“叫他留五支,装箱封蜡,准备送往主公处。”
“还要送?”
“嗯。”我说,“主公入蜀,不能只靠一把枪护命。”
他点头退下。
我走进工坊,热浪扑面。炉火正旺,铁水泛着橙红的光。马钧蹲在锻压台前,手里拿着一根新制的枪栓,正用细锉打磨边缘。他抬头看我,眼神里有种匠人特有的执拗。
“明日试射,若再出卡壳,就把那三个偷减淬火时间的工匠逐出谷。”
“是。”他应得干脆。
我走到架子前,拿起一支刚组装好的步枪。枪身还带着金属的凉意,扳机扣动时清脆无声。我拆开弹匣,检查弹簧,又合上,动作熟练得像呼吸。
这东西,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
但它在了。
而且,已经开始改变战局。
傍晚,我回到府衙。
案上堆着三封竹简:一封是马钧报今日进度,一封是赵云请示新军第二营训练安排,第三封,是法正留下的蜀道草图残页。
我抽出那页图,铺在案上。
江州至成都,七日步军。
刘璋宿卫五千,多为老弱。
张松在成都藏了密道图,标注了三处暗门。
我盯着那几处标记,手指在纸上轻轻划过。
忽然,门外脚步声急。
陈锋进来,手里拿着一只信鸽脚环。
“急报。”他递上竹管,“庞统今日入蜀,夜宿临江亭。有人夜探其帐,被亲兵驱退,未伤人。”
我没说话,只接过竹管,抽出纸条。
字迹潦草,只一句:
“帐外有异动,已警戒,无失。”
我把纸条凑近灯焰,烧成灰。
然后,我从袖中取出最后一支备用枪,装进特制木匣,封上火漆。
“明日一早,派快马送去临江亭。”我说,“告诉庞统——枪在人在,人在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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