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水北岸的秋草被马蹄踏得东倒西歪时,李昭的玄色披风正猎猎翻卷。
他勒住青骓马,望着三十里外魏博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城楼上飘着的字旗,在晚风中抖得像团将熄的火。
大王!李继勋的声音裹着铁衣碰撞声从后队传来。
这位飞骑营统帅铠甲未卸,面甲半掀露出紧绷的下颌,诸将已在中军帐候着了。
李昭翻身下马,靴底碾过一片带霜的野菊。
前世《资治通鉴》里关于魏博的记载突然在脑海中翻涌:段凝此人贪财无谋,当年掌军时连军粮都敢克扣,此刻必然将主力囤在南岸,却把粮仓设在离主营三里外的芦苇荡——那是他最致命的破绽。
中军帐内的烛火被穿堂风扑得忽明忽暗。
李继勋、康延孝、徐温三人按官阶分坐两侧,案几上摊开的羊皮地图被镇纸压着,漳水的支流在图上蜿蜒如蛇。
段凝必在南岸布下重甲。李昭屈指叩了叩地图上的红点,但他忘了,明日未时三刻,金星将行至日面。他抬眼扫过众人,见康延孝的眉峰微微一挑——这位后梁降将最清楚,军中士卒最信天象。
金星凌日,白昼如夜。徐温捏着酒葫芦的手顿住,酒液顺着指缝滴在地图上,当年杨公攻宣州,就是借彗星坠营乱了赵锽军心。
正是。李昭抽出腰间玉牌,在烛火下映出观星台特有的云纹,我已命观星师散布谣言,说此象主逆臣失位,真命当立。
段凝的兵卒本就因朱友贞暴毙人心浮动,这一乱,便是我们的机会。
康延孝突然起身,铠甲发出细碎的响:末将愿领细作再探敌营。
段凝新得权柄,军中旧将多有不服,末将从前的部曲还在粮仓当值——他喉结滚动,若能拿到粮仓布防图,夜袭更有把握。
李昭凝视着这个曾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降将。
康延孝的眼角有道旧疤,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淡红——那是上个月攻徐州时替自己挡箭留下的。他将随身匕首推过去,子时前必须回来。
帐外忽有马蹄声急。
探马掀帘而入,甲叶上沾着魏博城的土:报——段凝率三万步骑已至漳水南岸,扎营二十里,副将王彦章守粮仓!
李继勋地拔剑出鞘,剑锋挑开案上的地图:王彦章?
那老匹夫最会守营,末将带飞骑营冲他——
且慢。李昭按住他的手腕,王彦章虽猛,却刚被段凝夺了先锋印。他指腹划过地图上芦苇荡的标记,段凝命他守粮仓,名为重用,实则是怕他抢功。
王彦章心里憋着气,防备必然松懈。
帐外的更鼓声突然变得清晰。
李昭抬头望了望帐顶——此刻洛阳城的朱友贞灵柩该已发臭了吧?
段凝为了稳权,连皇帝的丧都敢瞒,底下的兵卒又怎会真心替他卖命?
漳水南岸的段凝大营里,火把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段凝踩着新制的沉香木案几,酒盏里的葡萄酿晃到了绣金蟒袍上。李昭?他嗤笑一声,将酒盏砸向帐外,不过是个会看星星的酸儒!
当年朱公在时,他那寿州城还不是说打就打?
副将张汉杰缩着脖子递上布防图:将军,漳水浅处有三处可渡,末将已命人沉了铁索——
废物!段凝抽出腰间横刀,刀背重重拍在张汉杰肩头,李昭若从正面渡水,算什么本事?他刀尖挑起布防图,去,把粮仓的守卫减到五百,剩下的全调去南岸。
我要让那书生看看,什么叫百万雄师!
张汉杰抹了把额角的冷汗,瞥见案角放着个镶珠的锦盒——那是今早契丹使者留下的。
段凝说要借些帮手,可具体借什么,他不敢问。
月上中天时,康延孝裹着段凝军的黑衣潜回中军帐。
他怀里的羊皮图还带着体温,图上用朱砂标着粮仓的岗哨、火油堆的位置,甚至标了哪几处芦苇最干燥。
王彦章在帐里喝闷酒。康延孝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染血的嘴角,末将说将军若想重掌先锋印,今夜得让粮仓出点动静,他就把布防图摔过来了。
李昭展开地图,目光停在火油库三个字上。
前世他研究过段凝的军报,这蠢货为了防淮南军火攻,竟把火油全堆在粮仓旁——简直是送上门的引信。
李继勋。他抬眼时,眼底像淬了星火,你率飞骑营三百,今夜子时渡漳水。
每人带火折子、硫磺粉,伪装成段军巡逻队。他指尖点在芦苇荡的标记上,先摸掉岗哨,再烧火油库。
记住,要等金星凌日的天光暗下来再动手。
李继勋的虎目亮得惊人,他用力捶胸:末将若烧不垮粮仓,提头来见!
子时三刻,漳水水面浮着层薄冰。
李继勋的飞骑营裹着毛毡,马蹄包着棉布,像一群黑色的鱼滑过浅滩。
对岸的更夫刚敲过天干物燥,芦苇荡里就传来巡夜兵的哈欠:老张,你说那金星凌日是真的?
我家婆娘说......
话音被短刀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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