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寅时三刻,晨雾未散,幽州北门外突然炸响闷雷般的轰鸣。
李昭正在军帐中查看城防图,砚台里的墨汁被震得溅在绢帛上,染出团狰狞的墨迹。
帐外亲兵撞进来时,甲叶相撞的脆响比警报更刺耳:“王爷!辽军动了——五百步外摆开投石机!”
他掀帘而出,晨雾里已见黑压压的影子在移动。
三百架投石机如钢铁巨兽般一字排开,牛筋绞索绷得发白,石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耶律倍骑在赤鬃马上,银甲外罩着猩红披风,手中鼓槌正重重砸在牛皮战鼓上,“咚——咚——”的声浪震得人耳膜发疼。
“放!”契丹军校官的吼声响彻旷野。
第一波石弹划破晨雾,带着破空的尖啸砸向城墙。
李昭仰头时,正看见块磨盘大的青石裹着风扑来,“轰”地撞在女墙中央。
碎石如暴雨倾盆,守在那里的十余名守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埋进坍塌的城砖里。
“补缺口!”慕容延钊的吼声混着血沫喷出来。
他站在缺口处,铁枪挑开块飞石,左臂的锁子甲被划开道寸许长的口子,暗红的血正顺着护腕往下淌——那是半个时辰前被辽军弩箭射穿的,箭簇还插在肉里,他反手拔出来往地上一扔,“火油桶递上来!”
李昭踩着碎砖冲上城楼时,眼前已是修罗场。
城墙被砸出七八个缺口,最宽的地方能并排跑三匹马。
辽军的皮甲步兵举着盾牌蜂拥而上,盾阵如移动的黑潮,箭头在雾中攒动,不断有守军闷哼着栽下城墙。
“王爷!”偏将王铁牛从浓烟里冲出来,脸上沾着血和灰,“东门调来的八百人到了,可辽军至少有两万——”
“两万?”李昭望着漫山遍野的契丹旗,指尖掐进城砖缝里。
前世史书记载幽州之战辽军投入三万兵力,他原以为耶律倍会留五千预备队,看来这小子被前日的火油阵激得红了眼,竟把老本全压上了。
又一波石弹落下。
这次砸中的是城楼东侧的望楼,整根木柱被砸断,燃烧的梁木砸在守军堆里。
李昭被气浪掀得踉跄,扶住墙垛时摸到一手黏腻——是守军的脑浆混着热血,在砖缝里凝成暗红的浆。
“慕容将军!”他扯开嗓子喊。
缺口处的身影应声转头。
慕容延钊的铁盔歪在一边,脸上有道新添的刀伤,从眉骨划到下颌,血正往脖子里流。
他的铁枪尖挑着个契丹兵的喉咙,另只手抓着个火油桶往城下扔:“王爷放心!这缺口在,末将就——”
话音未落,支三棱弩箭穿透他的右肩。
慕容延钊闷哼一声,铁枪“当啷”坠地。
他单膝跪地,却仍用左手撑着墙站起来,从腰间拔出短刀插进砖缝,借力撑起身子:“儿郎们!老子这条命是王爷给的,今日就拼在这儿——杀!”
守军的呐喊声震得城砖簌簌落。
李昭望着那道摇摇晃晃却始终挺立的身影,喉头发紧。
他摸出腰间的铜鉴,母亲的名字在掌心硌出红印——前世他研究这段历史时,只记得“幽州守将慕容某力战而亡”,却不知这“某”字背后,是怎样的血与火。
“报——”传令兵从楼梯口冲上来,“西北方发现尘头!”
李昭猛地抬头。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他顺着传令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地平线尽头腾起遮天蔽日的黄尘,像条蜿蜒的黄龙正朝战场扑来。
尘头里隐约可见绣着海东青的旗帜——那是女真完颜部的标记!
“是阿骨打!”他握紧铜鉴,指节发白。
前世他记得幽州之战后契丹十年不敢南侵,却从未注意过女真援军的细节——原来这才是关键。
七日前沈彬夜观星象说“北斗第七星暗而复明”,他便赌阿骨打会提前三日抵达。
“点狼烟!”他转身对旗手吼,“三长两短,指西北方!”
狼烟腾起的刹那,西北方的尘头突然加速。
三千女真精骑如离弦之箭,马刀在阳光下划出银弧。
阿骨打骑在乌骓马上,熊皮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举起马刀指向辽军后阵:“破其粮道!断其退路!”
辽军后阵顿时炸了营。
契丹的运粮车本就堆在离战场半里处,女真骑兵冲进去如切豆腐,火把扔上粮车的瞬间,浓烟裹着焦糊味直冲云霄。
耶律倍的战鼓声戛然而止,他转头望着被截断的退路,银盔下的脸涨得发紫:“父汗!是女真——”
“撤弓箭手!”阿保机的声音比北风更冷。
他勒住青骓马,望着被前后夹击的阵型,眼底闪过痛色。
前日他还笑李昭“守得太死”,此刻才明白这书生早把棋子布到了千里外——女真援军、死守缺口、诱他倾巢而出,每步都踩在他的命门上。
“擂鼓!”李昭抓起城楼上的牛皮鼓槌。
鼓声如惊雷炸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守军们望着女真旗帜,士气陡然高涨,原本被压得后退的防线突然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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