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一震,极轻,像心跳停了半拍。
那一瞬,连风都凝住了。碎石缝里蜷缩的枯草微微颤动,仿佛感知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律动。远处天边,云层低垂,灰白交界处裂开一道细缝,透出微光,像是天地睁开了半只眼。
那缕青气悬在地缝口,忽然不动了。
它原本如游丝般轻盈,随风微荡,此刻却像是被无形之手攥住,凝滞在空中。阳光穿过它,竟不折射,也不散开,只留下一道近乎透明的虚影,如同记忆的残片,悬而未落。
吴浩的手砸进土里,枯得像烧过的柴,连抖都抖不动。
他的五指深深嵌入焦黑的泥土,指节扭曲,指甲翻裂,渗出的血早已干涸成黑褐色的壳。可他还在用力,仿佛要把自己最后一点力气,钉进这片正在崩塌的土地。他的胸膛起伏极微,呼吸像被地脉吸走了一般,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
可他没闭眼。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裂缝——那道自地心蔓延而出、如同命运裂痕的伤口。
青气却卷了起来,绕着裂缝打转,细得像线,却不断。
它开始旋转,一圈,又一圈,像是在编织某种古老的封印。那气流中隐约浮现出极淡的符纹,一闪即逝,仿佛来自远古的低语,在无声地诵念着什么。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清冷的香气,像是雪后初融的松针,又像是冰层下流淌的泉水。
吴晨曦跪在碎石上,手指往前伸了半寸,又硬生生收住。
她的指尖距那青气不过寸许,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她能感觉到那股气息在呼唤她,温柔而执拗,像极了小时候哥哥牵她过河时掌心的温度。她的眼眶红了,喉头滚动,想喊一声“哥”,却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平衡。
她想碰。哪怕一下。
可她不敢。
她怕一碰,这缕气就散了;怕一碰,那个早已不在的人,就真的走了。
顾清寒没拦她,只把冰镜往前推了推。
那面由千年寒髓凝成的冰镜,表面浮着霜花般的纹路,映出的却不是此刻的景象——镜面里,吴浩的影子快散了,淡得像烟被风吹到一半。
他的轮廓模糊,五官渐融于虚无,唯有眉心一点青光未灭,如星火将熄未熄。他的身形在镜中不断扭曲,仿佛正被某种力量从现实剥离,拖入更深的地脉深处。
可那青气,还在往上爬。
一缕,又一缕,从地缝中渗出,缠绕着裂缝边缘,像在缝合伤口,又像在加固牢笼。
陈晓琳蹲下,指尖轻轻一碰。
她的动作极轻,像是怕惊醒沉睡的魂灵。可就在触碰的刹那,那青气猛地一颤,随即如活物般缠上她手指,顺着腕骨蜿蜒而上,最终停在她手背上的永夜印记处。
黑边褪了一圈,底下青纹微微发亮。
那印记本是黑暗契约的烙印,象征着她曾与深渊为伍。可此刻,那黑如墨的边痕竟如冰雪遇阳,悄然消融,露出其下一道古老的青色纹路——那是吴浩留下的印记,是他在她识海深处种下的“守心符”。
她不说话,捡起焚天雀翎,盖在吴浩眉心。
那翎羽通体赤红,边缘泛着金芒,是焚天雀临死前最后一根羽翼,蕴含着涅盘之火的余温。它轻轻落在吴浩冰冷的额上,仿佛一片不肯坠落的晚霞。
翎羽落下的瞬间,一股热流撞进她识海。
不是推演,不是指引。
是记忆。
——雪原。风刮得睁不开眼。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有她与他并肩而立。吴浩背对着她,披风猎猎,声音不大,却压过整片暴雪:“剑不在手,在心。你们要是总想着靠谁,那新世还不如不来。”
她一颤,差点松手。
那声音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几乎以为他就在身后。她甚至能闻到他衣角上残留的雪松香,能听见他呼吸时喉间的轻响。
翎羽没掉,反而亮了一下。
一道微光从翎羽根部升起,顺着青气流入地缝,仿佛完成了某种交接。
她抬头。
吴晨曦也愣着,眼中映着同样的光。
“你也……看见了?”吴晨曦嗓子哑了,像是被砂纸磨过。
陈晓琳点头:“他留的。不是力量,是话。”
顾清寒盯着冰镜,忽然说:“他没走完。是把自己塞进了地脉。”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入人心。
“什么?”
“不是人,是念头。”她声音低,“只要这青气不断,他就还在压着。他在用最后一丝意识,镇住地心暴动的规则乱流。”
吴晨曦低头看地缝。青气一圈圈绕着裂口,像织网,又像在缝合一个世界的伤口。
她忽然笑了,鼻音很重:“哥,你烦不烦?死了还非得管事。”
没人应。
可那青气晃了晃。
像是听到了。
像是在笑。
远处,光辉之门浮现。冰凰翎羽织成的门框,光在流动,像水,又像火。
那门悬于虚空,门扉未开,只有一道细缝,透出温暖的光。那是通往“彼岸”的通道,是解脱,是归宿,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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