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夏日,与北方的干爽截然不同。天像漏了底,闷热潮湿的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裹挟着草木腐烂和泥土蒸腾的浓郁气息,让人胸口发堵,喘不过气。日头隐在厚厚的、铅灰色的云层后面,吝啬地透下些有气无力的光,却将热量一丝不漏地闷在这片广袤的山林盆地之中。
丁逍遥一行人随着南方绸缎商队,已在岭南的官道上跋涉了十余日。越往南走,地势越是起伏,林木越是茂密葱茏,那种无处不在的湿热感也越发蚀骨钻心。
骡马的鬃毛湿漉漉地贴在皮肉上,打着缕,不时烦躁地甩动尾巴,驱赶着挥之不去的蚊蚋。商队的伙计们大多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油亮的汗珠,步履因疲惫和气候而显得沉重。就连那见多识广的陈掌柜,也时常拿着汗巾不住地擦拭脖颈,望着前方蜿蜒隐入密林的道路,眉头微锁。
丁逍遥骑在马上,警惕的目光扫过道路两旁遮天蔽日的榕树、桫椤和叫不出名字的蕨类植物。这些植物生长得异常狂野,巨大的板状根虬结裸露,藤蔓如巨蟒般缠绕垂落,织成一张张深绿色的巨网。林间光线昏暗,幽深不知几许,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中扑出。空气中除了湿热,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味,这便是岭南谈之色变的“瘴气”。
“他娘的,这鬼地方,喘口气都跟喝热水似的!” 公输铭扯了扯紧紧贴在身上的衣领,忍不住低声抱怨。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机灵劲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疲惫与不适。他的巧手对机关消息敏锐,却对这无孔不入的湿瘴毫无办法。
陆知简情况更糟些,他本就体质文弱,此刻脸色苍白,嘴唇缺乏血色,骑在骡背上微微佝偻着身子,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他强打着精神,对丁逍遥低声道:“逍遥哥,古籍有载,‘岭南瘴疠,多发于夏秋之交,乃山林郁积之气,混杂腐殖毒虫之息,中人则病’。我们需得小心,尤其是罗姑娘和道长,他们本就虚弱,万不可沾染瘴气。”
丁逍遥默默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队伍中间那辆用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玄尘子和罗青衣一直安置在里面,由他高价雇请的一个随队郎中勉强照看着。十余日过去,玄尘子依旧深度昏迷,偶尔的呓语也变得更加模糊难辨。罗青衣的情况则更让人心焦,她身体依旧冰冷,那“鸩羽透骨钉”的剧毒如同附骨之疽,虽然被暂时压制,却仍在缓慢地消耗着她的生机。郎中也束手无策,只言此毒诡异,非寻常药石能解。
这岭南的瘴疠之气,无疑是对他们雪上加霜的威胁。
商队在一处较为开阔的溪流边停下歇脚,饮喂牲口。溪水浑浊泛黄,带着泥沙滚滚而下。伙计们早已习惯,掬水便喝,或用汗巾浸湿了擦洗身体。
丁逍遥却不敢大意,取出随身携带的皮囊,装了些溪水,又投入几瓣随身携带的、能略解毒性的干蒜和一小撮盐巴,晃匀了才递给陆知简和公输铭。“此地水毒,不可直饮。”
陈掌柜见状,走了过来,赞许道:“丁兄弟是个谨慎人。这岭南山水,看着秀丽,暗里的凶险可不比北方的豺狼虎豹少。尤其是这水,还有林子里那些颜色鲜艳的果子、虫子,都碰不得。”
他指了指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轮廓,“再往前,穿过前面那片‘哑瘴林’,就到番禺地界了。不过那林子邪性,晌午过后瘴气最重,人进去久了,嗓子就跟被堵住似的,说不出话,严重的就再也出不来了。咱们得赶在正午前穿过它。”
哑瘴林?丁逍遥记下了这个名字。
歇息片刻,队伍继续前行。越靠近那片所谓的“哑瘴林”,周遭的环境越发幽邃。树木更高大,树冠交织得几乎不透阳光,林下灌木丛生,蕨类植物能长到一人多高。那股甜腻腐朽的气味也越来越浓,甚至能看到一些低洼地带,漂浮着若有若无的、带着颜色的淡淡雾气,如同鬼魅般在林间地面缭绕。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鸟鸣虫嘶都稀少了许多,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笼罩着四周。只能听到商队骡马沉重的喘息和蹄声,以及人们压抑的呼吸。
突然,队伍侧前方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和骚动!
一个负责探路的年轻伙计连滚带爬地从一片茂密的凤尾竹丛后跑了出来,脸色煞白,指着后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丁逍遥和陈掌柜立刻带人冲了过去。拨开纠缠的竹枝,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竹丛后的一片空地上,歪斜地倒着几具尸骸。尸体早已高度腐烂,面目难辨,身上的衣物也破烂不堪,沾满泥污,但从残留的布料和几件散落的、造型奇特的工具来看,绝非普通商旅或山民。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些尸骸的旁边,散落着几个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的背包,以及几柄锈迹斑斑的工兵铲和破旧的防毒面具!
“是……是摸金倒斗的?” 一个见多识广的老伙计颤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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