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大学图书馆,深夜。
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持续的、令人烦躁的“嗡嗡”低鸣,如同无数只夏蝉在耳边振翅。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的霉味、咖啡的苦涩焦香,以及熬夜者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汗味和疲惫的微酸气息。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深邃的阴影。偌大的自习区,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坚守,像搁浅在知识海洋里的孤舟。
鲁智深坐在角落的硬木椅上,魁梧的身躯显得有些局促。他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支纤细的铅笔,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死死盯着摊开的英语试卷。试卷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如同扭曲的蝌蚪,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游动、变形。他用铅笔尖无意识地戳着纸面,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凹痕。旁边放着一个廉价的塑料咖啡杯,杯底残留着深褐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咖啡渍,杯壁上还沾着几道他因烦躁而捏杯时留下的指印。那深重的黑眼圈,如同浓墨晕染,沉甸甸地挂在他古铜色的脸上。
“老鲁,别拼了。” 邻座的小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泪花,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他把最后半包速溶咖啡推过来,塑料包装袋发出“沙沙”的轻响,“明天就上刑场了,今晚得养精蓄锐,留点力气砍头啊!” 他试图用玩笑缓解紧张。
鲁智深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黏在笔记本上那句被他用红笔反复圈画、几乎要戳破纸背的英文谚语上:“Where theres a will, theres a way.” 他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试图模仿那拗口的发音,舌头却像打了结。这些弯弯曲曲的符号,比前世在五台山藏经阁里抄写的那些梵文佛经还要晦涩难懂!佛经尚有韵律可循,这英文……简直是天书!
“你先回吧。”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固执,“我再背会儿……作文模板……脑子里得有点存货……” 他强迫自己又翻开那本写满“万能句”的作文宝典,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开头”、“转折”、“结尾”,像一张作战地图。
小陈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收拾好书包,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空旷的自习室里,只剩下鲁智深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单调而执着。窗外,夜风掠过工大校园里高大的梧桐树,宽大的叶片相互摩擦,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千万人在低语,又像是无形的掌声,在寂静的深夜里为他加油鼓劲。
…………
考前一天。李卫国教授的办公室。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被窗外繁茂的梧桐树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跳跃在堆满书籍和汽车模型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油墨香和淡淡的烟草味。
“记住!战略目标!” 李卫国教授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指挥官下达作战指令般的严肃,“60分万岁!多一分浪费!少一分受罪!你的核心任务,是过线!不是去当什么状元郎!” 他拿起桌上一个崭新的、印着工业大学logo的文具袋,郑重地递给鲁智深。里面,2B铅笔削得如同艺术品般尖细匀称,橡皮擦方正洁白,尺子边缘光滑如镜。
鲁智深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摩挲着那光滑的铅笔杆。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沉默片刻,突然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直视着李教授,声音低沉而认真:
“教授……您……为啥这么帮我?”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很久。萍水相逢,非亲非故,这份恩情太重了。
李卫国教授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望向窗外。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跳跃。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回到了某个遥远的、泛黄的岁月。
“六九年……我下乡插队……” 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悠远,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在陕北……黄土高坡……饿……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冒金星……实在走不动了……倒在路边……”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是……是村里的王老汉……他把自己省下来的……半块……半块烤红薯……塞给了我……” 他缓缓转回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湿润,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那半块红薯……救了我的命……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鲁智深脸上,眼神变得无比明亮而坚定:
“人这辈子……总得……还债!现在……该我还了!”
“还债……”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鲁智深的心上!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他喉结剧烈滚动,嘴唇紧抿,将翻涌到嘴边的话和那股酸涩的情绪,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那握着文具袋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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