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角落那个积满陈年油垢的破瓦罐里,那只蟋蟀像是被满屋子蒸腾的恶臭、新鲜的血腥气,还有墙角油布包渗出的那股子钻心刺骨的阴寒给彻底激怒了,疯了似的振翅嘶鸣。“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急促,那单调又恼人的鸣叫,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金针,硬生生扎穿了后堂里凝滞如铁板般的死寂,一下下狠狠敲打在每个人早已绷紧到极限、几乎要断裂的神经上。
王婶瘫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后背紧贴着同样冰冷的药柜木腿,惊魂未定。她那双浑浊的小眼睛,先是死死盯着张大夫手里那块还在往下滴答着湿漉漉、散发焦苦恶臭黑泥汤子的“臭豆腐符”,又鬼使神差地瞟向墙角——那油布包渗出的寒意更重了,丝丝缕缕的白霜如同活物,正悄无声息地在地砖上蔓延开一小圈惨白的印记。太医院?秘法?糊弄鬼呢!那姓赵的活阎王分明是闻着这满屋子冲天的邪气和死气不对味儿,怕沾上甩不掉的晦气才夹着尾巴跑的!可下次呢?下次再来几个更凶的、不信邪的……王婶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冰冷的绝望从尾椎骨窜上来,不敢再往下想。她的目光像生了锈的钩子,艰难地挪开,扫过破竹椅上昏迷的陆子铭——肋下那本刻着“固定资产”的硬壳账本,棱角分明地压在红肿发亮的伤口上,再低头看看自己磨破了皮、指甲缝里嵌满锅底黑灰、污糟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头……这铺子,这两条半死不活的人命,真真成了砸在她手里、甩都甩不脱的“死货”!光吃不吐,填进去的银子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唧唧!唧唧唧!唧——!” 瓦罐里的蟋蟀叫得更欢了,声调忽高忽低,节奏忽快忽慢,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仿佛在催命的韵律。
王婶那对招风耳猛地一抖,像受惊的兔子般竖了起来。这声儿…这该死的、停不下来的声儿…她小眼睛里原本被绝望和恐慌塞得满满当当的浑浊,像是被猛地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剧烈地翻腾、搅动起来!那市井妇人被逼到绝路后特有的、淬了砒霜、浸了砒霜、连骨髓都透着毒的精明,如同沉底的渣滓,在绝望的泥潭里迅速凝结、沉淀,最后竟化作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破瓦罐,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手脚并用,像条嗅到血腥味的土狗,朝着灶台角落爬了过去!膝盖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磨得生疼也浑然不觉!
“王婶!您…您这是…” 小五吓得一哆嗦,以为这疯婆子被逼急了要拿瓦罐撒气,砸了那吵死人的虫子。
王婶却充耳不闻,一把粗暴地掀开盖在瓦罐口上的破陶碗!脏兮兮的手指闪电般探进去,精准地揪住了里面那只叫得最凶、通体油黑发亮、背甲如同刷了层墨漆、正疯狂振翅鼓噪的雄蟋蟀——“黑金刚”!那虫儿在她粗粝、沾着黑灰的指间拼命挣扎,细腿乱蹬,发出愤怒的“嘶嘶”声。
“好!好个黑金刚!好宝贝!” 王婶捏着那挣扎不休的虫儿,凑到眼前,小眼睛里爆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的金光,仿佛捏着的不是虫子,而是一锭沉甸甸的金元宝!她猛地抬起头,视线如同淬了剧毒的鱼钩,带着一股狠绝的劲儿,先是钩向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陆子铭,又扫过墙角僵卧如尸、指甲淤蓝的阿璃,最后毒钩般死死钉在张大夫那张因疲惫和震惊而显得灰败的脸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亢奋:“仙长!这铺子!不能垮!这填进去的银子!不能白填!人吃马嚼,汤药钱像流水!银子…银子得生银子!死货…死货也得榨出四两油来!榨干!榨净!”
张大夫眉头拧成了死疙瘩,看着王婶手里那只徒劳蹬腿的虫子,完全跟不上这妇人跳跃到九霄云外的疯魔思路。王婶却根本不需要他懂!她像个在垃圾堆里意外翻出了传国玉玺的乞丐,拖着摔疼的腿,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连滚带爬地冲向堆放杂物的阴暗角落。那里胡乱丢着几块前几日修门框替换下来的朽烂松木条,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木头腐烂的酸气。她抄起一块相对平整、但布满虫眼和霉斑的,又在一堆破烂里扒拉出一把锈迹斑斑、刃口崩得像狗啃似的破刻刀。
“小五!死哪去了?!拿炭笔!烧火那半截黑炭!快!!” 王婶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小五脑子一片浆糊,本能地抓起灶坑边那半截沾满灰烬的乌黑木炭递过去。
王婶一把夺过炭笔,看也不看,就用那粗糙的、带着毛刺的炭头,在那块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松木板上疯狂地划拉、涂抹、刻写起来!动作粗暴,毫无章法!黑乎乎的炭粉簌簌落下,混杂着朽木被刮起的、如同头皮屑般的木屑碎末。她嘴里神经质地念念有词,唾沫星子喷在木板上:
“黑金刚…宝贝疙瘩…叫一声…脆响的…算…算十文!不!十文太少!叫两声…二十文!…叫得急了…像催命似的…加…加五文!…要是哪天压过了隔壁钱寡妇家那只只会吊嗓子的‘金嗓子’…那得…得加二十文!不!五十文!气死那老虔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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