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宅临时辟出的静室,药气浓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陆子铭靠在榻上,右肩裹着厚厚的纱布,面色灰败,冷汗浸透了额发。最要命的不是肩上撕裂的剧痛,而是那只被铜钱毒锈侵蚀的左手掌心。
那灰绿色的锈迹如同活物,正沿着清晰的血管脉络向上蔓延。从最初的麻痒,到如今钻心蚀骨般的冰寒刺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有小刀在刮擦骨髓。孙太医和邓玉函轮番上阵,金针渡穴、硫磺拔毒、泰西药膏轮番伺候,然而那毒锈纹丝不动,甚至蔓延速度都未曾减缓半分,只在皮肤下勾勒出妖异的墨绿纹路。铜钱带来的最后一点生机早已断绝,留下的只有跗骨之蛆般的恶毒诅咒。
“三刻入心…三刻入心…” 阿福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嘴里反复念叨着沈墨璃那冰冷的预言,又不敢大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沈墨璃坐在靠窗的矮凳上,依旧是一身素净到极致的月白襦裙,只是裙摆上溅落的污血和酱汁已干涸成深褐色的硬块。她垂着眼睑,那只完好的右手搁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划动,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算盘珠子。那根从咸鱼桶底捞出的血蝶银钗被她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包着,放在身旁的小几上,钗头的红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
“公子,徐大人的车驾已在角门候着。” 铁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强自压抑的沉重。铁鹰的毒被沈墨璃那神鬼莫测的冰髓散强行封住,但人还在鬼门关徘徊,无法随行。铁羽自己也被咸鱼桶的秽气熏得够呛,加上府衙人手被爆炸和骚乱牵扯得七零八落,护送力量前所未有的单薄。
陆子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离开苏州,避祸追源,是徐光启定下的唯一生路。但他不甘心!那些挂在废墟上、在风里雨里曝晒的“烂账”残骸,如同插在心头的刺!那是他的信誉,是他的根基!就这样丢在苏州任人践踏?任由那场胭脂风暴的污名永远钉在他身上?
“少爷…” 阿福哽咽着,捧着一件干净的青布外衫。
陆子铭没接,目光落在沈墨璃身上。“沈小姐,‘海棠红’…胭脂旧巷,是否值得一去?” 他声音嘶哑,带着试探。徐光启指明的方向是盐引源头,而沈墨璃却坚持要取沈家旧账,地点在胭脂铺旧址。两者似乎南辕北辙。
沈墨璃划动的指尖顿住了。她抬起眼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看向陆子铭,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旧账晒在明处,是引火。沈家账,埋在暗处,是锁孔。毒锈需锁孔之钥。” 她的目光扫过陆子铭掌心那蔓延的灰绿毒纹,又落回那包着血蝶银钗的布包,“‘海棠红’的引子,在沈家铺子的地基下。‘海棠红’的毒,在你掌中。” 意思再明白不过:沈家旧账是开启“海棠红”盐引毒案的钥匙,而追查源头之前,必须先解开他掌心的毒锈——钥匙就在胭脂铺旧址的地基下。
“好!” 陆子铭不再犹豫,猛地起身,牵动伤口让他眼前一黑,踉跄一步被阿福死死扶住。“胭脂旧巷!现在就去!” 他必须争分夺秒!晒在废墟上的烂账撑不了几天风雨,他掌心的毒锈更撑不过几个时辰!
苏州城西,胭脂旧巷。
与白日里墨铭工坊废墟的喧嚣炼狱截然不同,入夜后的胭脂旧巷,仿佛一条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死蛇。狭窄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天上惨淡的月光。两旁是连绵的低矮门面,大多门窗紧闭,木板歪斜,不少门楣上还残留着模糊的旧招牌印记:“香粉”、“凝脂”、“玉露”…曾经脂粉香飘的繁华之地,如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陈腐花香混合着霉菌与潮湿泥土的腥气。巷子深处,几处院墙早已坍塌,露出后面黑黢黢的瓦砾堆,如同巨兽腐烂的骨架。
空气异常粘稠,比府衙浴桶里的盐卤更让人窒息。那种混合了**花香和泥土腥气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粘附在皮肤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巷子深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猫凄厉的嘶叫,更添几分阴森。
陆子铭在阿福和铁羽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滑的石板上。掌心的毒锈在这浓重的**花香中异常活跃,如同嗅到了同类的气息,那冰寒刺骨的钻痛一阵猛过一阵,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死死咬着牙关,冷汗浸透了后背。
沈墨璃走在最前面,月白的裙裾在昏暗中如同一抹幽魂。她对这令人作呕的环境似乎毫无所觉,脚步平稳,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石板的缝隙之间,无声无息。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旁破败的门面,最终停在巷子中段一处最为残破的院落前。
院墙大半坍塌,只剩半扇歪斜、布满虫蛀痕迹的黑漆木门,被一根粗锈的旧铁链锁着。锁链粗如儿臂,挂在一对同样锈迹斑斑的虎头门环上,沉甸甸地垂着,锁孔处被厚厚的铜绿和泥土糊死,显然多年未曾开启。院门上方,一块腐朽掉大半的木匾斜挂着,上面模糊能辨认出“天香阁”三个字的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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