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军小旗官雷厉风行,两个被石灰粉糊了眼、哀嚎翻滚的刺客,连同那个手腕被弩箭钉穿的倒霉蛋,很快就被如狼似虎的军汉们用麻绳捆成了粽子,嘴里塞上破布,只剩下呜呜的闷哼。巡城兵丁闻讯赶来,火把的光亮驱散了工坊门口的混乱,却也映照出一地狼藉:散落的白纸经文、打翻的灯笼、星星点点的石灰粉,还有那根沾满白灰、躺在尘埃里的黄铜哭丧棒。
“陆掌柜,王婶,受惊了。”小旗官走到陆子铭面前,络腮胡子上还沾着些尘土,声音依旧洪亮,“这几个贼人胆大包天,竟敢当街行凶!人我们先押回去,天亮自有上官审问。你们也收拾收拾,门户紧闭,多加小心!”他目光扫过陆子铭苍白如纸的脸和始终紧捂肋下的手,又瞥了一眼工坊窗边那盏孤灯下沈墨璃模糊的身影,眉头微皱,却没多问,只是抱了抱拳,转身带着手下押着人犯和收缴的幽蓝短刃,消失在夜色中。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救命之恩!”王婶连声道谢,这才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虎口崩裂、还在渗血的手,一瘸一拐地去捡她的宝贝哭丧棒。
混乱平息,巡城兵丁也撤了。工坊门口的灯笼重新被扶正点燃,昏黄的光晕下,只剩下满目疮痍和劫后余生的死寂。几个吓坏了的妇人被王婶连哄带劝地送回了家,答应明天多给一份草绳工钱压惊。
陆子铭几乎是被王婶半搀半拖着回到工坊内。肋下那块“密账”仿佛被刚才的生死搏杀彻底激活,冰冷的剧痛像无数根淬毒的冰针,一刻不停地扎刺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额头上冷汗涔涔,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意志强撑着。
“掌柜的,你这伤…”王婶看着陆子铭痛苦的样子,又急又心疼,她自己的手也疼得厉害。
“没…没事,老毛病了。”陆子铭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目光却急切地投向窗边。
沈墨璃依旧坐在那里,姿势几乎没变。昏黄的油灯下,她低垂着头,乌黑的发丝散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那只布满狰狞霜纹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搭在冰冷的算盘上。油灯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她身体的轮廓,陆子铭惊恐地看到,那些白色的霜纹,已经从胸口,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爬上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在衣领的边缘,那诡异的白色冰裂纹若隐若现,散发着丝丝寒气。她整个人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仿佛一尊正在被冰霜覆盖的玉雕。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陆子铭的心脏,比肋下的剧痛更甚百倍!
“墨璃!”他挣脱王婶的搀扶,踉跄着扑到窗边,颤抖着手,想去碰触她,却又怕惊扰了什么。她的身体冰凉!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那股非人的寒意!
“掌柜的,沈姑娘这…”王婶也看到了沈墨璃脖颈上的霜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哭丧棒都差点掉了,“这…这是中了什么邪毒啊!”
就在这时,陆子铭的目光猛地被窗台下、沈墨璃脚边一样东西吸引——那是白天他离开前,王婶兴冲冲展示给他看的“压惊法宝”,一把撑开准备挂起来的“万民伞”。
这伞骨架结实,伞面用的是厚实的油布,上面用各色布头缝补拼接,歪歪扭扭地绣着“陆记”、“仁商”、“义民”等字样,是王婶发动那些受过陆记恩惠的妇人、孤寡们你一针我一线缝上去的,针脚粗陋,却情意深重。此刻,这象征民心所向的“万民伞”,伞面上赫然多了一个极其刺眼、边缘焦黑的破洞!洞不大,却异常精准,像是被什么极其灼热尖锐的东西瞬间贯穿!
陆子铭瞳孔骤缩!他猛地想起刚才刺客那柄幽蓝短刃劈在哭丧棒上溅起的火星!是了!一定是那一刀崩飞的炽热金属碎屑,在混乱中射穿了伞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荒诞感瞬间涌上心头!象征庇护的“万民伞”,竟在最需要庇护的时刻,被象征着死亡的刀锋轻易洞穿!这冰冷的讽刺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剜在陆子铭的心上!他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那个焦黑的破洞,指尖传来布料烧焦后特有的粗糙和微热感,与沈墨璃身上的冰冷形成了残忍的对比。伞骨冰凉坚硬,支撑着残破的伞面,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乱世中民心的脆弱。
“天杀的贼子!连伞都不放过!”王婶也看到了破洞,心疼得直跺脚,她的大嗓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这伞可是大家伙儿的心意啊!这帮遭瘟的畜生!”
她的声音似乎惊动了沈墨璃。沈墨璃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艰难地、缓慢地掀开了一丝缝隙。她的眼神空洞茫然,仿佛刚从极寒的深渊中挣扎着浮上来,找不到焦点。但当她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陆子铭肋下那紧捂的位置,扫过他苍白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时,她那被霜纹爬上的脖颈,喉头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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