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雨停了。空气中带着雨后的湿冷,超市里却因为多了一个人,显得有些微妙的拥挤。
海天把海露带到里间,让他去洗澡。热水器是去年才装的,喷头喷出的热水氤氲着白汽,洗去了海露身上的尘土和疲惫,也仿佛洗去了一些他刻意染上的戾气。等海露出来时,海天已经从超市的衣服架上拿了一套干净的运动服给他换上——那是他前阵子进货时多拿的一套,本想留着自己穿,现在正好给弟弟。
衣服不算合身,稍微有点大,却让海露看起来清爽了不少,眉眼间那点熟悉的轮廓愈发清晰。海天看着他,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小时候那个总爱跟在身后的小不点,心里又暖又涩。
“先歇会儿,我去做点早饭。”海天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进了厨房。
海露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眼神里有些茫然,又有些抗拒。
第二天,海天要去城郊的批发市场补货,临走前叮嘱海露:“在家看好店,照顾好威威。”
海露点了点头,没应声。
等海天下午收完货回来,推开超市门,却没看到海露的身影。海威正坐在收银台后面,拿着计算器瞎按,看到爸爸回来,揉着眼睛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爸爸,叔叔走了吗?”
海天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失落,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他快步走到货架前,仔细一看,果然,货架上的几包饼干、火腿,还有几瓶饮料都不见了,显然是被海露拿走了。
“爸爸,叔叔是不是不喜欢威威呀?”海威仰着小脸,眼里满是困惑,“他早上还陪我玩了一会儿呢,说要给我买糖吃,怎么就走了?”
海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波澜,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叔叔是出去玩了,晚点就回来。”
他转身走到货架前,不动声色地从仓库里拿出东西,把空缺的地方一一补上。动作熟练,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道刚刚因为重逢而愈合了一点的伤口,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弟弟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小时候摔倒了会扑进他怀里哭,有了糖会先塞给哥哥姐姐的小不点,怎么就成了一个顺手牵羊、不告而别的人?
傍晚时分,海露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个空袋子,脸上带着点疲惫,看到海天,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像是怕被责骂。
海天正在做饭,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海露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迟疑地走到水池边洗手。
饭桌上,海威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事,海露没怎么说话,只是埋头扒饭,吃相有些狼吞虎咽,像是很久没吃过饱饭。
等海威睡着了,海天把碗碟收拾好,才坐在海露对面,看着他:“海露,跟我说说,你昨天说的那些混混,是怎么回事?”
他想问清楚,那些人是不是胁迫海露,想帮他脱离那个圈子。
可话刚说出口,就被海露猛地打断了。
“你别问了!”海露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眼睛通红,“你以为你现在过得好了,就能来教训我了?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着:“你被抓走以后,二哥被带走了,四姐也被家里人领走了,三姐……三姐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孤儿院!”
“我那时候才四岁!”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孤儿院的孩子欺负我,抢我的饭,晚上睡觉冻得缩成一团,喊着奶奶、哥哥、姐姐,可谁理我?”
“后来孤儿院倒闭了,我被赶到街上,饿了就捡别人扔掉的东西吃,冷了就睡桥洞!那些混混是不好,他们抢东西,打架,可他们至少给我一口饭吃,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会帮我!”
海露指着自己额头上的疤痕:“你以为这是怎么来的?是为了抢一个馒头,被人用砖头砸的!你以为我想当混混吗?我有的选吗?”
海天被他吼得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弟弟过得苦,却没想到会苦到这个地步。那些他无法参与的岁月里,弟弟原来承受了这么多。
“我被孤零零地扔在那儿,”海露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这么多年在外边漂泊,早就不是原来的海露了。他们虽说混,可对我还不错……”
“海露,他们那不是对你好,是在害你!”海天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急切,“跟着他们,你这辈子就毁了!”
“毁了又怎么样?”海露自嘲地笑了笑,眼神空洞,“我的人生,在六岁那年,在那个冰冷的孤儿院,就已经毁了!幸福早就跟我没关系了,一去不回头了!”
他看着海天,眼神里带着点嫉妒,又带着点怨怼:“你现在有超市,有儿子,过得好好的,当然可以站在道德高地说我。可你知道吗?我看到你这个超市,看到你对威威那么好,我就觉得……凭什么?凭什么你能过得这么好,我却要在泥里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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