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会的风波终于尘埃落定,萧无涯在紫阳峰的地位得以稳固。他每日的生活变得规律而充实,清晨迎着第一缕紫气修炼《紫阳剑诀》,白日里或处理些峰内庶务,或与林风等交好同门切磋论道,夜晚则打坐凝神,以内视之法引导体内灵力与煞气,试图在《紫阳剑诀》圆满篇的心法框架下,找到那条独属于自己的、平衡而强大的道路。腰间悬着的紫阳剑穗,时时传来温润平和的气息,如同师尊无声的护持与指引,让他在力量增长的诱惑与煞气低语的侵蚀间,始终能守住灵台那一方清明。
然而,青牛村的血色记忆,小石头最后那纯真而绝望的眼神,始终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神魂深处,不曾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分毫。
这一日,天光未亮,晨露未曦。玉衡真人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无涯的小院外。与往日雷厉风行的姿态不同,他今日只是静立门外,身影在朦胧的晨雾中显得有些萧索。
“无涯,”玉衡真人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近乎叹息般的低沉,“随我下山一趟。”
没有说明缘由,没有交代目的。但萧无涯仿佛心有灵犀,从玉衡真人那复杂难言的眼神中,读懂了一些什么。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点头,回屋取了剑,安静地跟在了玉衡真人身后。
这一次,玉衡真人没有施展那惊世骇俗的御剑之术,而是选择了最普通的步行。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踏着被露水打湿的青石阶,一步步走下紫阳峰,穿过晨雾弥漫的山门,走向那条通往蜀山之外、也通往萧无涯内心最深痛处的道路。
脚步踏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山道上,越往前走,空气中的气息似乎都变得沉重起来。路旁的草木依旧青翠,山涧的流水依旧潺潺,但萧无涯的心,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一点点下沉,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当那片视野开阔、却满目疮痍的焦黑土地毫无遮掩地撞入眼帘时,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了肩头。
青牛村旧址。
昔日的屋舍早已化为飞灰,只剩下几段焦黑的土墙基矗立在荒草丛中,如同大地裸露的伤疤。那棵曾被雷劈过、却依旧顽强活了百年的老槐树,如今只剩下半截焦枯的树干,孤零零地立在村口,仿佛一个沉默的守望者,见证着曾经的烟火与如今的死寂。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经年不散的血腥与焦糊气味,混合着荒草的土腥,钻入鼻腔,勾起心底最沉痛的回忆。
玉衡真人在村口一片相对平整、似乎是当年村中孩童嬉戏、大人聚集的广场地基处停下。这里散落着一些被烧得变形的瓦砾和碎裂的陶片。而在这些残骸之中,不知何时,被人立起了一块极其粗糙、未经任何雕琢打磨的青色石碑。石碑不高,仅及人腰,表面坑洼不平,甚至带着山石原有的棱角,就那样静静地、带着一种原始的悲怆,矗立在荒草与焦土之间。
这是一块无字碑。
没有名讳,没有铭文,没有立碑之人。它就那样沉默地立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祭奠着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中,所有逝去的、甚至连名字都未曾留下的无辜亡魂。
玉衡真人侧身让开,目光沉静地示意萧无涯上前。
萧无涯的脚步有些僵硬,他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到石碑前。目光落在空无一字的碑面上,那粗糙的纹理,仿佛化为了当年冲天而起的火光,村民们在火海中奔逃、哀嚎的身影,母亲将他塞入床底时那绝望而坚定的眼神,小石头被影煞拎起时那双充满恐惧的眸子……一幕幕画面,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冲击着他的心神。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过度,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变得一片惨白。
他就那样站着,如同一尊石雕,与那块无字的石碑默然相对。山风吹过,卷动他额前的发丝,也卷动着碑周枯黄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亡魂的低泣。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终于,萧无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单膝跪在了冰冷的石碑前。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然后,他从怀中,贴着心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枚表面粗糙、带着暗沉血色光泽的石子。
石子只有鸽卵大小,形状并不规则,边缘却因为长年累月的摩挲,变得异常光滑。这正是童年玩伴小石头,当年在溪边,用自己的鲜血混合着砂石,花了三天三夜,一点点磨圆,送给他的那枚“磨血石子”。小石头当时憨笑着说:“无涯哥,石头硬,能替你挡野兽,挡坏人!”
这枚石子,承载着青牛村最后一丝纯粹的温暖,一份生死与共的承诺,也是萧无涯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唯一能握在掌心,汲取微弱力量的寄托。
萧无涯凝视着掌心的石子,指尖微微颤抖。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拂去碑座前的一些浮土和草屑,然后,将这颗冰冷而沉重的石子,极其轻柔、极其郑重地,安放在了无字碑的基座正前方。石子与粗粝的碑石接触,发出细微却清晰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旷野中,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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