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重得化不开,将整个紫阳峰紧紧包裹。白日里的仙家气象,在此时沉寂下来,唯有山风穿过古松林隙,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如同某种不可名状的叹息。静心苑内,萧无涯平卧于简陋的木榻之上,双目紧闭,眉头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显露出他内心极不平静的波澜。
日间在藏书阁的发现,如同在心湖最深处投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激起的并非豁然开朗的明悟涟漪,而是灼热、翻腾、带着焦糊气息的迷雾与惊涛。母亲“守护者”的身份、阴佩所关联的“苍生”使命、赵家觊觎“弑神剑”的惊天阴谋、以及自己作为“容器”与“钥匙”的宿命……这些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成年修士的真相,如同无数冰冷的、带着倒钩的锁链,紧紧缠绕住他年轻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与窒息感。
即便他已将《剑心通明秘法》运转到极致,那清凉的气息如同涓涓细流,不断冲刷着识海,试图抚平躁动,但源自血脉深处的惊悸与对未知命运的惶惑,却如同顽固的礁石,并非轻易可以化解。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挣扎,疲惫的肉身最终被拖入了深沉的睡眠,然而心神却并未得到真正的安宁。
梦境,如期而至,却绝非避风港。
起初是破碎的光影,扭曲的声音。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永生无法摆脱的梦魇之源——青牛村。血腥气混杂着焦糊味,浓烈得刺鼻。火光冲天,将漆黑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炼狱。熟悉的乡邻在魔影肆虐下发出凄厉的惨叫,父亲挥舞着柴刀怒吼着扑向敌人,然后身影被黑色的魔气吞没。最后,是母亲……她倒在血泊中,脸色苍白如纸,那双总是充满温柔与坚韧的眼睛,此刻却盈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死亡的平静,有对爱子的无尽牵挂,更有……一种近乎神圣的、与某种巨大责任相关的决绝。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指尖颤抖着,将那半块带着体温的阴佩,小心翼翼地缝进他破旧的内衫衣襟。那冰凉的触感,仿佛直接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无涯……活下去……记住……”母亲的气息微弱如游丝,最终消散在夜风里。
“娘——!”他在梦中无声地呐喊,想要抓住那消散的身影,却只觉得浑身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在眼前重复、破碎、再重复。
就在这绝望的漩涡几乎要将他意识彻底吞噬之际,一声缥缈却无比清晰、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暖力量的呼唤,如同穿透浓雾的灯塔之光,骤然响起:
“无涯……”
这声音……是师父!
梦境中的混沌景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开始剧烈翻涌。血与火的背景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的、仿佛由雾气构成的空间。一道清瘦、熟悉的身影,自雾气深处缓缓凝聚、显现。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残破道袍,面容慈和,眼神中却带着化解不开的疲惫与深深的忧虑,正是已然仙逝的清虚道长!
只是,眼前的清虚并非实体,而是一道近乎透明的虚影,边缘处不断有细微的光点逸散,仿佛随时可能融入周围的雾气之中。
“师父!”萧无涯在梦中激动地呼唤,积压了太久的委屈、迷茫、恐惧与悲伤,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他拼命挣扎,想要扑过去,像过去无数次遇到困难时那样,寻求师父的指引和庇护。然而,他的身体依旧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的虚影飘近。
清虚的魂影飘至榻前,目光并未首先落在萧无涯脸上,而是复杂地、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力,凝视着他的心口位置。那里,是阴佩与那诡异剑胚共生的地方,正微微散发着一种常人难以察觉、却蕴含着毁灭与禁忌波动的气息。
“孩子……”清虚的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天外传来,空灵而带着回响,每一个字都似乎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你……终是触及了这宿命的一角……比为师预想的,还要快上许多……”
他的语气中没有责备,只有深沉的怜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莫怕……”清虚的虚影微微晃动,试图让语气显得更轻松些,却更添悲凉,“也……莫要全然被仇恨吞噬。仇恨是火,能焚尽敌人,亦能灼伤自身道基。”
他缓缓抬起那只近乎透明的手,指尖艰难地凝聚起一点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清光。那清光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本源的宁静气息,与他此刻残魂的虚弱形成了鲜明对比。指尖带着那点清光,缓缓点向萧无涯梦中之身的眉心。
就在那清光触及眉心的刹那——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既清凉如水又磅礴如海的精神意念,瞬间冲破了梦境的壁垒,如同决堤的洪流,浩浩荡荡地涌入萧无涯的识海深处!这股意念强大而温和,并非强行灌输,而是如同春雨润物,迅速驱散了纠缠不休的梦魇混沌,将一片清明还给了他的意识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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