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预感到的风暴,来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而且阵仗更大。
这日,并非例行朝会,而是柴荣召集几位心腹重臣以及太医院主要官员,在延和殿举行的一次小范围御前会议,主要议题是商讨即将到来的秋冬季节,宫禁及京畿地区的疫病防治事宜。陆明作为近侍医官,自然也在与会之列。
会议前半段还算正常,户部、工部官员汇报了药材储备、惠民药局设置等情况。轮到太医院发言时,刘太医先是照本宣科地讲了一遍《黄帝内经》中“春夏养阳,秋冬养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的大原则,以及一些常规的预防方剂,如饮用屠苏酒、悬挂艾草、焚香辟秽等。
柴荣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些老生常谈,他每年都能听到。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坐在末位的陆明,只见这小子正襟危坐,眼神却有点飘忽,似乎在神游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明其实在琢磨能不能把大蒜素搞出来,那玩意儿抗菌应该不错)。
刘太医显然也注意到了陛下的不耐,他话锋一转,将矛头直接引向了陆明。
“陛下,”刘太医躬身道,“疫病防治,关乎国本,首重其源。然则,关于这‘病邪’究竟为何物,如何传播,如何致病,近日太医院内,却有些……不同的见解。老臣愚钝,百思不得其解,正好今日陆医正在此,老臣想借此机会,向陆医正请教一二,以期明辨是非,统一认知,更好地为陛下,为朝廷效力。”
来了!图穷匕见!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陆明身上。王朴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其他几位大臣则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柴荣挑了挑眉,似乎也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哦?不同的见解?刘卿但问无妨,陆明,你也仔细听着。”
“老臣遵旨。”刘太医转向陆明,脸上带着一种属于学术权威的、居高临下的“请教”姿态,“陆医正,老夫近日听闻,你曾言,许多疾病,并非源于风寒暑湿燥火之外感六淫,亦非起于喜怒忧思悲恐惊之内伤七情,而是由一些肉眼不可见的、名为‘微生物’或‘病菌’的微小‘虫豸’所致?”
他这话一出,殿内几位大臣都露出了诧异甚至觉得荒谬的表情。病是由小虫子引起的?这说法也太……匪夷所思了!
陆明心里冷笑:老家伙,铺垫得挺好,直接把我推到“离经叛道”的火山口上了。
他站起身,不卑不亢地拱手:“回刘太医,下官确实有此推测。”
“推测?”刘太医抓住这个词,语气带着讥讽,“陆医正,我辈医者,悬壶济世,所言所行,当有典籍依据,岂能凭空虚测?你可知《黄帝内经·素问·刺法论》中明确有言:‘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不相染者,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此乃明确指出了疫病之因,在于外在的‘疫疠之气’(疠气),而能否染病,关键在于人体自身‘正气’之强弱!何来什么‘微生物’、‘病菌’之说?此等言论,与圣贤经典相悖,岂非动摇我医道根基?!”
他直接搬出了《黄帝内经》这块金字招牌,引用的还是关于瘟疫的着名篇章,可谓有理有据,气势逼人!几位大臣纷纷点头,显然更认同刘太医的说法。
王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柴荣则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陆明,想看他如何应对。
陆明心里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反而露出一个“您问到点子上了”的笑容。
“刘太医引经据典,下官佩服。《内经》所言‘疫疠之气’,自然是至理名言。”陆明先肯定对方,这是辩论技巧,“然,圣贤着书立说,往往言其纲要,述其宏旨。这‘疫疠之气’究竟是何形态?如何传播?为何能致病?《内经》并未详述,此正是留待后人探索完善之处。”
他巧妙地把“违背经典”转换成了“探索完善经典”,占据了理论的制高点。
刘太医冷哼一声:“纵然未详述,也绝非你所说的什么‘虫豸’!”
“下官姑且称之为‘微虫’吧,便于理解。”陆明从善如流,继续他的表演,“请问刘太医,若按《内经》‘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之说,那为何有时一家数口,饮食起居相同,正气强弱或有差异,却会同时染上同样的时疫,病状相同?难道他们的‘正气’都在同一时间变得不堪一击了吗?”
他举了一个常见的例子。
刘太医一滞,这个问题确实不好用“正气”强弱完全解释。他强辩道:“此乃疠气太盛,同时侵袭所致!”
“那再请问,”陆明步步紧逼,“为何勤洗手、饮用沸水,能有效减少腹泻等疾病的发生?按照‘疠气’之说,难道洗手喝水,还能增强‘正气’不成?还是说,这些行为,其实是减少了某种可以通过手、水等途径传播的‘致病之物’——也就是下官所说的‘微虫’——进入人体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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