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这东西,如同草原上的风,无孔不入。它不仅能钻进士兵们的营帐,也能飘进友军将领的耳朵里。
折赛花这几日总觉得军营里的气氛有些怪异。她手下的府州兵与周军主力混编驻扎,往来间总能听到一些压低声音的议论,偶尔捕捉到“陆医官”、“赵点检”、“打压”、“幸进”之类的只言片语。起初她并未在意,只当是士兵们闲极无聊的嚼舌。但类似的议论听得多了,尤其是当她明显感觉到一些赵匡胤部属看向陆明所在方向时,那眼神中带着的并非对“神医”和“功臣”的敬仰,而是一种隐晦的敌意和不满时,这位心思敏锐的女将军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叫来几个机灵的手下稍一打听,那些正在军营底层发酵、传播的种种污蔑陆明的流言,便大致清晰地呈现在了她面前。
听完手下的汇报,折赛花那双英气的眉毛瞬间就立了起来,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几上,震得茶杯乱跳。
“放屁!纯属放屁!”
她气得胸口起伏,俏脸含霜。什么陆明打压赵匡胤?什么靠符家小姐上位?什么火器伤天和?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恶毒至极!
她与陆明相识时间不算太长,但共同经历生死,并肩作战,更数次深谈,自认对陆明的为人秉性有所了解。这是一个心思纯粹(至少在专业上)、胸怀广阔、有时跳脱不羁却绝无阴险狡诈之心的人!他的功劳,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实打实用医术、用智慧、用那些匪夷所思的“格物”之学拼出来的?没有他的救护所,多少伤兵早已化为白骨?没有他的“震天雷”,那场决定性的野战岂能赢得如此轻松?
赵匡胤追击失利,明明是自己贪功冒进,中了萧绰的埋伏,与陆明何干?陆明劝阻追击,那是老成持重,是为了保全大军胜利果实!怎么到了那些小人的嘴里,就变成了蓄意打压?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折赛花越想越气,在帐内来回踱步,红色的披风随着她的动作猎猎作响,“定是那赵匡胤自己丢了面子,心中不忿,指使手下人散布谣言,污蔑陆医官!真是小人行径!”
她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最见不得这种背后捅刀子、玩弄阴私手段的勾当。更何况,被中伤的对象,还是她……颇为欣赏的陆明。
想到这里,折赛花不再犹豫。她立刻命亲兵去准备了一些府州特产的风干肉和奶制品,然后翻身上马,带着几名亲随,径直朝着城外的格物司驻地驰去。
格物司设在原沧州城外一处相对独立、戒备森严的庄园里,由原来的试验场扩建而成。这里如今是大周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所在地之一,日夜都有重兵把守,闲杂人等根本不得靠近。
不过折赛花显然不属于“闲杂人等”。她如今在军中的地位和与陆明的交情,守卫的士兵都清楚,验看了她的令牌后便恭敬地放行。
折赛花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格物司的核心区域——一间被改造成大型工作坊的院子外。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陆明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不对不对!老陈!这个比例肯定不对!这玩意儿不是面粉,不是越细越好!要颗粒均匀!均匀懂吗?算了算了,我自己来!你去盯着那边‘大将军炮’的炮管铸造模具,千万不能用生铁,要用熟铁反复锻打,不然肯定炸膛……”
折赛花嘴角微扬,示意亲兵在外面等候,自己迈步走了进去。
只见院子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十几个工匠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有的在筛选药材(其实是火药原料),有的在小心翼翼地封装“震天雷”,有的则在鼓捣一些更加奇形怪状的金属部件。而陆明,正挽着袖子,满头大汗地蹲在一个大碾槽旁边,亲自拿着小铲子搅拌着里面的黑色粉末,脸上、手上都沾满了黑灰,那身崭新的侯爷官袍下摆被他随意塞在腰带里,沾满了泥点和火药灰,看起来……颇为狼狈,却又莫名地专注和可靠。
“陆大侯爷,您这亲自上手……是不是有点太‘深入基层’了?”折赛花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陆明闻声抬起头,看到是她,脸上露出一丝惊喜,随手用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结果反而把脸抹得更花了,活像只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花猫。
“折将军?你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我这儿正跟这帮家伙较劲呢,说了多少次了,火药颗粒化不是磨得越细越好,要控制粒度和均匀度……”他一边抱怨着,一边站起身,很自然地引着折赛花往旁边一间相对干净些的偏房走,那里算是他的临时办公室和休息室。
折赛花看着他这副不拘小节、全心投入的样子,再联想到外面那些关于他“恃宠而骄”、“打压同僚”的流言,只觉得荒谬无比。这样一个连自己形象都顾不上、一心扑在正事上的人,会有那些龌龊心思?
进了偏房,陆明给折赛花倒了碗水(依旧是粗瓷大碗),自己也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然后才长舒一口气:“唉,总算有点眉目了。对了,折将军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是不是又弄到了什么好吃的?”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折赛花带来的那个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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