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新火 第90章 父子

“父皇能忍魏征之诤言，十数年如一日，这份涵养与胸襟…孤不如也。”李承乾低声自语，眼神复杂。他深知，魏征的存在，如同一面棱角分明的镜子，时刻映照着帝王的言行，也提醒着权力的边界。这种忍耐，并非懦弱，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政治智慧与驾驭之道。自己现在虽为储君，但锋芒太露，根基未稳，更需要学习这种“忍”字诀，以待天时。

心中郁结稍解，李承乾起身，信步走向丽正殿后殿。刚转过回廊，一阵清脆稚嫩的笑声便如银铃般传来，瞬间驱散了他眉宇间的沉郁。

“绪儿…慢些…慢些跑…”

只见殿内铺设的厚厚波斯绒毯上，一个穿着大红锦缎肚兜、开裆裤的胖娃娃，正手脚并用地飞快爬行，咯咯笑着，像一只活泼的小兽。正是他的长子，皇长孙李绪。小家伙刚满周岁不久，正是精力旺盛、探索世界的时候。乳母和两名侍女紧张地跟在后面，张开手臂虚护着，生怕他磕碰到桌椅。

“绪儿！”李承乾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笑容，所有的疲惫与思虑仿佛都被这纯真的笑声洗涤干净。他大步走过去，蹲下身，张开双臂。

“父…父…！”绪儿听到声音，扭过圆滚滚的小身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到李承乾，顿时笑得更欢，手脚并用，以更快的速度朝着父亲爬来，小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吐着单字。

李承乾一把将儿子抱入怀中，感受着那沉甸甸、软乎乎的小身体带来的温热与奶香。绪儿兴奋地用小手拍打着父亲的脸颊，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婴语”。李承乾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抱着儿子在殿内踱步，指给他看窗外的飞鸟、殿中的摆设，耐心地教他：“这是鸟…鸟飞飞…这是灯…亮亮的…”

苏晨从内室走出，看到父子俩亲昵的模样，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她走过来，轻轻理了理绪儿被汗水濡湿的额发，嗔道：“殿下莫要太惯着他了，这孩子如今爬得飞快，胆子又大，稍不留神就要闯祸。”

“无妨，无妨。”李承乾不以为意，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孩童天性，就该如此活泼。深宫之中，规矩森严，孤只愿他幼时能多享些无拘无束的童趣。”

仿佛为了印证父亲的话，也仿佛被书案上堆积的奏疏吸引了注意力，李绪在李承乾怀里扭动着小身子，伸着小胖手，咿呀着指向书案方向。李承乾抱着他走到书案旁，随手拿起一份不太紧要的文书逗他。

李绪好奇地抓住那卷文书，小手用力地扯着，竟真被他扯下了一小块纸角！更让李承乾哭笑不得的是，小家伙看也不看，顺手就把那团纸塞进了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个不能吃！”李承乾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抠儿子的小嘴。李绪以为父亲在跟他玩，咯咯笑着，小脑袋左摇右摆，躲避着父亲的手，把那团湿漉漉的纸嚼得更起劲了。

“快！拿蜜饯来！”苏晨也急了，连忙吩咐侍女。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李承乾终于用一块甜甜的杏脯，成功从儿子口中“赎”回了那团惨不忍睹的奏疏残片。李绪得了甜头，心满意足地吮吸着蜜饯，早把方才的“美味”忘到了九霄云外。

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再看看手中那团沾满口水的废纸，李承乾无奈又好笑。苏晨趁机劝道：“殿下您看，这孩子顽皮得很，再这般溺爱，日后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李承乾却抱着儿子，眼神宠溺：“揭瓦便揭瓦，只要不伤着就好。孤的儿子，不必做循规蹈矩的木头人。你看他刚才那机灵劲儿，知道用‘吃’来吸引孤的注意，多聪明！”

傍晚，暑气稍退。李承乾与苏晨在临窗的凉榻上对弈。黑白子错落，在榧木棋盘上无声交锋。李绪则被放在榻边的绒毯上，周围堆满了各种精巧的玩具：会蹦跳的铜蛤蟆、色彩鲜艳的布老虎、叮当作响的九连环…然而，小家伙对这些似乎兴趣缺缺，他扶着榻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父母手边那光滑圆润、黑白分明的棋子。

苏晨正凝神思考一步关键棋，纤纤玉指拈起一枚白子，悬在半空，犹豫不决。李承乾气定神闲，好整以暇地品着冰镇的酸梅汤。

就在苏晨即将落子的刹那！

“呀！”一声清脆的童音响起！

只见李绪不知何时竟爬到了棋枰旁，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拍在了棋盘的正中央！

“哗啦——！”

黑白子瞬间被拍得四散飞溅！有几颗甚至滚落到了地上，滴溜溜地打着转。整个棋局，顷刻间面目全非！

“绪儿！”苏晨惊呼一声，看着自己精心布局、眼看就要占据优势的棋局毁于一旦，哭笑不得。

李承乾也愣住了，看着一片狼藉的棋盘，再看看儿子一脸无辜、甚至带着点“干了件大事”的得意表情，忽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小子！干得漂亮！”李承乾一把将闯了祸还懵懂不知的儿子抱起来，高高举起，眼中满是惊喜与激赏，“这一巴掌，拍得恰到好处！替你父王解了围！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这才是孤的好儿子！”

他抱着李绪转了个圈，然后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那双纯净清澈、映着自己倒影的眼睛，仿佛在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无限可能的未来：“绪儿，记住，这世间最难得的，不是循规蹈矩，而是能于无声处听惊雷，于寻常处见奇崛！将来，你要做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替代的人！”

苏晨看着父子俩，再看看那盘被彻底搅乱的棋局，无奈地摇摇头，唇边却也漾开了一丝温柔的笑意。或许，丈夫对儿子的期许，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高远得多。这深宫之中，能保有这份赤子之心与跳脱的灵气，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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