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新火 第87章 纥干承基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惊马冲来到马头落地，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街上的混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血腥而震撼的一幕，看着那喷涌的血泉和倒地的巨兽，看着那个手持滴血长刀、如同杀神般屹立在血泊边缘的青灰色身影。

烟尘缓缓散去，露出那人的真容。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刚毅，线条分明，肤色是草原民族特有的古铜色。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绳束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

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此刻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野性与警觉。他身上的青灰色布衣洗得有些发白，此刻溅上了点点猩红，更添几分煞气。手中那柄长刀样式古朴，刀身狭长，弧度流畅，寒光凛冽，显然非凡品。

李承乾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走上前去。他的目光掠过地上身首分离的惊马，扫过一片狼藉的街面，最后落在那持刀青年的身上，眼神深邃难测。长孙冲、杜荷等人也围了上来，惊魂未定之余，目光都聚焦在这位突然出现、身手惊人的陌生青年身上。

长安城喧嚣的市井，在这一刻，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惊马之祸，因一颗飞起的马头，因一个神秘出现的刀客，而染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与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

惊马喷涌的鲜血染红了西市的青石板路，浓烈的血腥气在初夏的暖风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倒毙的马尸、侧翻的车厢、惊魂未定的路人、狼藉遍地的货物…构成了一幅混乱而惊悚的画面。

李承乾在几名千牛卫的严密护卫下，走到那持刀青年的面前。青年身上那股子剽悍与血腥气尚未散去，鹰隼般的目光迎上李承乾审视的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

“方才，多谢壮士出手相助。”李承乾的声音沉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若非壮士雷霆一击，后果不堪设想。不知壮士高姓大名？”他刻意隐去了身份，只以寻常富家公子的口吻询问。

青年并未立刻回答，目光扫过李承乾身边那些虽然换了便装，但站姿挺拔、眼神锐利、明显训练有素的护卫，又看了看地上那匹被斩首的骏马——那是价值不菲的西域良驹。他沉默片刻，将手中仍在滴血的长刀熟练地归入背后的皮鞘，动作干净利落。然后才抱拳，用略带生硬、但咬字清晰的官话回道：

“在下纥干承基。路见不平，不敢当谢。”

“纥干承基？”长孙冲眉头微蹙，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显然非汉族的姓氏，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杜荷、柴令武等人也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纥干这个姓氏，在长安并不常见，一听便知是胡族。

似乎是察觉到了众人眼中的疑虑，纥干承基神色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傲然，主动解释道：“诸位不必猜疑。在下确是突厥人，出身阿史那部。”

“突厥人？！”杜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几名千牛卫侍卫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凌厉，身体微微绷紧，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近年来，大唐与突厥虽已停战，但曾经的宿怨、边地的摩擦，以及突厥降部的不时骚动，都让“突厥”二字在长安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纥干承基面对骤然升腾的敌意，却并无惧色，反而挺直了脊背，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不错！家父纥干达罗，原是颉利可汗帐下俟斤。然贞观四年，李靖大将军神兵天降，大破定襄、阴山！家父审时度势，深知天命在唐，不愿族人再受战火涂炭，遂率本部三千帐勇士及妇孺，弃暗投明，归顺大唐！陛下圣心仁厚，念家父献土归诚之功，特旨安置我部于夏州，赐予草场，编户齐民！家父亦得授夏州都督府下果毅都尉之职！在下纥干承基，乃大唐夏州都督府治下子民！绝非敌寇！”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既表明了自己归化之民的身份，又点出了父亲的官职，无形中消除了大部分敌意。李承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贞观四年李靖灭东突厥之战，确实是帝国武功的巅峰，期间确实有不少突厥贵族和部落在兵败如山倒时选择归降，被朝廷分散安置在边境各州。这纥干承基所言，应当不虚。

长孙冲的眉头舒展开来，拱手道：“原来是归义功臣之后，失敬了！令尊深明大义，归顺天朝，实乃明智之举。”杜荷等人也放松下来，看向纥干承基的目光多了几分接纳。

这时，被撞翻马车的主人——一位衣着华贵、但此刻钗环散乱、花容失色的年轻女子，在惊魂未定的侍女搀扶下走了过来。她显然目睹了纥干承基斩马救人的全过程，对着纥干承基盈盈下拜，声音犹带颤抖：“多谢壮士救命之恩！若非壮士神勇，妾身今日恐已命丧轮下……”她看向纥干承基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后怕。

纥干承基侧身避过，微微颔首：“夫人不必多礼，举手之劳。”态度不卑不亢。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长安县衙的不良帅（捕快头目）带着差役匆匆赶到，开始处理现场，疏散人群，救治伤者，盘问车夫。李承乾不欲暴露身份，示意侍卫不必声张，只让长孙冲出面，以“路过的富商公子”身份简单说明了情况，重点提及了纥干承基的救命之举。

趁着衙役处理现场的间隙，众人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纥干承基身上。方才他那惊世骇俗的一刀，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纥干兄好俊的身手！”柴令武是个武痴，最先忍不住赞叹，眼中满是热切，“方才那一刀，快如闪电，力若千钧！不知是何刀法？师承何人？”

纥干承基倒也不藏私，言简意赅：“草原刀术，无甚名目。自幼随家父及部族勇士习练，搏杀狼群，追逐奔马，唯求快、准、狠而已。”

“草原刀术？难怪如此凌厉霸道！”杜荷也啧啧称奇，“方才那队正一刀未能建功，纥干兄却能于间不容发之际斩下马头，这份眼力、胆魄、时机把握，绝非寻常！”

长孙冲则更稳重些，问道：“纥干兄既在夏州，此番来长安是……”

“家父命我来长安历练见识。”纥干承基答道，“夏州虽好，终究不如长安气象万千。男儿志在四方，自当来这天子脚下，寻一番前程。”他的话语直白坦率，带着草原汉子的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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