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新火 第244章 烟花三月

官船在运河上又行了两日，两岸景致愈发繁盛。阡陌纵横的稻田渐次被桑林、茶山和点缀其间的精致庄园取代。河道也宽阔了许多，千帆竞渡，舳舻相接，南北货物在此交汇，一派繁忙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泥土的芬芳，以及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扬州，这座扼守运河咽喉、富甲天下的东南巨邑，已遥遥在望。

李承乾站在船头，负手远眺。暮春时节，虽已错过了“琼花漫天雪”的盛景，但扬州城郭的轮廓在烟柳画桥的掩映下，依旧透露出千年积淀的雍容与活力。不同于长安的恢弘厚重，扬州之美，在于其水韵灵动、商贾云集、文采风流的独特气质。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李承乾低声吟哦，嘴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这座曾让隋炀帝魂牵梦萦、倾尽国力的城池，这座汇聚了天下财富与风流的销金窟，如今，也将成为他江南棋局上的关键落子之地。盐案的突破口，世家盘踞的巢穴，魔门隐匿的江湖…重重迷雾，皆在此城。

含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半步，低声道：“殿下，扬州码头快到了。已按您的吩咐，联系了扬州‘天权’分部，落脚处安排在城东‘寄啸山庄’，是博陵崔氏名下的一处别业，清幽隐秘，守卫也便于安排。”

“嗯。”李承乾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越来越近的繁华城池上。

含秋略作停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另据分部密报，扬州城近日有一事颇引人瞩目。‘邀月阁’新近捧出的红牌花魁，名唤绯月。此女年方二八，容色绝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擅舞剑，一曲剑器舞，据说有公孙大娘遗风。更难得的是气质清冷，不似寻常风尘女子，甫一出道，便引得扬州乃至江南的世家子弟、豪商巨贾趋之若鹜，千金难买一笑。”

“哦？才貌双绝的花魁？”李承乾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烟花之地，向来是消息汇聚之所，也是藏污纳垢之地，一个突兀崛起的红牌，本身就值得玩味。

“是。”含秋继续道，“其来历颇为神秘。鸨母对外宣称是犯官之后，家道中落，被迫沦落风尘。但分部详查之下，发现此说漏洞甚多。其户籍文书疑为伪造，所述犯官姓氏在吏部及刑部旧档中并无匹配记录。且其身边两名贴身侍女，名唤青荷、柔月，举止有度，眼神锐利，似有武艺在身，绝非普通婢女。”

李承乾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来历不明，侍女不凡…有点意思。还有吗？”

“有。”含秋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更令人惊疑的是，分部安插在邀月阁的暗线回报，曾无意中嗅到绯月房中飘散出一种极淡的异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初闻令人心神微荡，久闻则隐有眩晕之感。此香…与密档中记载的魔门‘魅女宗’独门秘药‘醉梦引’的描述，极为相似！且其行止之间，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惑人心魄的气质，也非寻常风尘女子所能拥有。”

“魅女宗？”李承乾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那个以媚术、毒药闻名，传说中门人皆为绝色女子，常以青楼楚馆为掩护，行魅惑、刺探、暗杀之事的魔门分支？”

“正是！”含秋肯定道，“虽无确凿证据，但综合其神秘来历、不凡侍女、奇异香料以及那份难以言喻的气质，此女十有**与魅女宗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就是该宗的重要人物！”

李承乾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的玉佩，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魔门…这个盘踞在帝国阴影下的庞然大物，其触角果然已深深嵌入江南的繁华之地。盐案背后，是否有他们的影子？世家与魔门，是否早已勾结？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成形。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魅女宗…绯月…有趣。含秋，传令天权部，将‘魅女宗可能在扬州活动，并疑似与盐枭有所勾连’的消息，通过隐秘渠道，‘不经意’地泄露给江南本地的几个所谓‘名门正派’，比如…点苍派、太湖帮，还有那个一直想取代金山寺成为江南佛门领袖的灵隐寺。”

含秋瞬间明白了李承乾的意图：“殿下是想…驱虎吞狼？借正派之手，逼魔门现身，消耗其力量？”

“不错。”李承乾望向扬州城的方向，目光深邃，“正邪不两立。这些自诩正义的门派，得知魔门妖女藏身风月之地，还可能与盐枭勾结，岂能坐视？让他们去斗，去咬！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静观其变。既能削弱魔门在江南的势力，打乱其可能的部署，又能借机观察各方反应，尤其是…看看这位绯月姑娘，在压力之下，会露出怎样的真面目！或许，她本身就是打开盐案背后那张巨网的一把钥匙。”

借力打力，引蛇出洞，将水彻底搅浑！这是李承乾最擅长的棋路。江南这盘棋，随着绯月这个意外棋子的出现，变得更加诡谲，也更加有趣了。

“属下明白，立刻去办！”含秋躬身领命，身影悄然退下。

官船缓缓靠上扬州繁华的码头。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已弥漫着扬州特有的脂粉香、茶香与暗藏的硝烟味。烟花三月的扬州，我来了。这温柔富贵乡，亦是龙潭虎穴。绯月…但愿你不会让孤失望。

寄啸山庄果然不负其名，它坐落在扬州城东一处相对僻静的湖畔，借天然地势，引活水入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掩映在奇石古木之间。暮春时节，虽无琼花胜雪，但园中芍药正艳，杜鹃如火，更有几株晚开的垂丝海棠，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洒落一地粉白。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新与水汽的微凉，隔绝了城中的喧嚣，确是一处闹中取静的绝佳所在。

李承乾下榻在临湖的“听雨轩”。轩外荷塘初露尖角，碧波荡漾。含秋沏上一壶上好的“绿杨春”，嫩绿的芽叶在白玉杯中载沉载浮，清香袅袅。

“殿下，邀月阁那边有消息了。”含秋一边奉茶，一边低声道，“绯月每月只在初一、十五两日公开露面献艺，其余时日闭门谢客，潜心‘修习’。今日是十七，非其露面之期。”

“哦？架子倒是不小。”李承乾端起茶杯，轻嗅茶香，目光透过轩窗，望向远处城郭，“无妨。既来之，则安之。久闻‘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今夜便去瘦西湖，领略一番这无赖月色下的扬州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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