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
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混沌的脑海。他猛地想坐起身,却牵动了胸腹的伤势,痛得他闷哼一声,又重重跌回坚硬的床板上。
“别乱动!”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楚巍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皂隶服饰、面容精悍的中年汉子正看着他。
“这…这是哪里?是你们救了我?”楚巍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锣。
“算你命大。”陈亮语气平淡,带着审视,“昨夜你落水,被我们船上的水手捞起来了。这是官船。”
官船?楚巍心中一凛,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多…多谢救命之恩!在下…楚巍,金陵人士…”他一边说,一边努力观察着舱内的环境和陈亮的神态。这舱室简陋,看守者衣着虽普通,但站姿挺拔,眼神锐利,绝非寻常衙役或水手。
“你姓楚?金陵人?”陈亮眼中精光一闪,但面上不动声色,“好好躺着吧,你伤得不轻,寒气入骨,是秦先生用了好药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他指了指旁边小几上残留的药碗。
楚巍闻言,心中涌起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那位“秦先生”的感激。他注意到自己身上已换了干净的粗布衣服,伤口也被仔细处理过。他努力回忆落水前的片段——黑夜…冰冷的河水…背后追来的刀光…还有…父亲那张震怒而失望的脸…他的心猛地一缩,巨大的痛苦和迷茫再次袭来。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就在这时,内舱里,李承乾已听完了王林关于落水者苏醒及初步情况的禀报。
“楚巍?金陵楚家?”李承乾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含秋正跪坐在一旁的小火炉旁,用银签子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是,殿下。他自己报的名,说是金陵楚家子弟。”王林低声道,“奴才已让陈亮仔细看管。”
“楚家…”李承乾沉吟着,目光转向含秋,“含秋,江南卷宗里,楚家如何?”
含秋放下银签,声音清冷平静,如同背书:“禀殿下,金陵楚家,非传统六朝世族。其发迹于前隋末年,以粮秣、布帛起家。贞观初年,楚家当代家主楚原,眼光独到,抓住朝廷稳定江南、疏通漕运之机,投入巨资造船、组建船队,专营漕粮转运及南北货殖。短短十余年,财富急剧膨胀,势力遍及运河沿线及江南各州。虽无显赫功名,但财力雄厚,与江南王、谢、顾等老牌世家多有联姻,更以重金结交地方官吏,根基深厚,人称‘金陵楚半城’。”她顿了顿,补充道,“林浩御史密报中提及的私盐网络,有几条重要线索,隐隐指向楚家掌控的漕运船队。”
“哦?楚半城?”李承乾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一个商贾之家,能在江南这等世家林立的膏腴之地,短短十几年闯下如此名头,靠的仅仅是眼光和运气?”他看向含秋,“这个楚巍,在楚家是何位置?”
含秋微微垂首:“据天权部密档,楚巍,确系楚原嫡次子。然其性情与其父兄迥异,不喜经商,好冶游交友,常流连于酒肆勾栏,与文人墨客厮混,被其父视为‘离经叛道’、‘不堪大用’。数月前,因与其父在经营理念上爆发激烈冲突,被逐出家门,断绝了主要财源。此后行踪不定。”
“被逐出家门的叛逆子?”李承乾若有所思,“一个失势的纨绔子弟,为何会在深夜落水,身受内伤?是意外?还是…被人追杀?”他看向王林,“秦先生怎么说?”
王林回道:“秦先生说,此人身上外伤多为钝器击打或高处跌落所致,内伤则是寒气侵体引发旧疾,落水时间不短,不似伪装。应是真遭了难。”
李承乾的目光投向舷窗外波光粼粼的运河水,手指的敲击节奏变得缓慢而富有深意。一个落难的、与掌控江南漕运命脉的楚家有着复杂关系的嫡子…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江南这盘棋局上,意外落下的一枚有趣棋子?
“继续盯着他。”李承乾淡淡吩咐,“让秦先生好生医治。此人身份,暂时不要点破。”
“是,殿下。”王林躬身领命。
含秋重新拿起银签,继续拨弄着香炉,袅袅青烟升起,模糊了她沉静如水的面容。她知道,殿下对这条“落水之鱼”,已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楚巍在狭窄的舱室里又昏昏沉沉地躺了大半天,秦先生开的药汤带着一股浓烈的辛辣苦涩,灌下去后,胸腹间如同燃起一团火,驱散了部分寒意,也带来了难熬的燥热和刺痛。但他能感觉到,身体里那股濒死的冰冷麻木正在缓慢退去,力气也一丝丝地回到四肢百骸。
饥饿感,如同苏醒的猛兽,开始凶猛地撕咬他的胃。从落水前仓皇逃命算起,他已经一天两夜粒米未进了。腹中雷鸣般的响声在寂静的舱室里格外清晰,让他尴尬不已。
看守他的陈亮正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擦拭佩刀,闻声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
楚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挣扎着半坐起来,靠着冰冷的舱壁,声音虚弱却带着恳求:“这位…大哥,实在对不住…小弟腹中饥饿难耐,不知…不知能否讨些吃食?哪怕是碗稀粥也好…”
陈亮停下擦拭的动作,看了楚巍一会儿。这年轻人虽然面色憔悴,衣衫褴褛,但眉宇间依稀可见世家子弟的清贵之气,眼神虽疲惫,却并无猥琐奸邪之态。他想起秦先生说此人元气大伤,急需补充,便点了点头:“等着。”起身出去了。
不多时,陈亮端着一个粗陶大碗回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熬得浓稠的白米粥,上面还飘着几片切得极薄的酱菜。“船上简陋,只有这个。快吃吧,秦先生交代了,你脾胃虚寒,只能先吃点清淡的。”
“多谢大哥!多谢!”楚巍感激涕零,也顾不得烫,接过碗,用木勺狼吞虎咽起来。温热的米粥滑入食道,带来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慰藉,仿佛整个身体都因为这碗热粥而重新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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