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新火 第211章 薛仁贵

走在薛仁贵身边，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汗水的男子气息若有若无地传来，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心感。兕子偷偷抬眼打量这位救命恩人。他的侧脸线条硬朗，下颌紧绷，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带着一种与这繁华街市格格不入的警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他走路的步伐很大，却很稳，每一步都像丈量过土地般扎实。

“壮士…高姓大名？”兕子鼓起勇气问道，声音细若蚊呐。

“在下薛礼，字仁贵。”薛仁贵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兕子脸上，坦然回答。他的眼神清澈坦荡，并无丝毫市侩或邀功之意。

薛仁贵…兕子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感觉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层层涟漪。这个名字，连同他如山岳般的身影和那双坚定坦荡的眼睛，在这一刻，深深地烙印在了少女懵懂的心间。

朱雀大街的喧嚣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阳光似乎也格外温暖。一段始于危难，带着英雄救美色彩的初遇，在这座伟大的城市里，悄然埋下了情愫的种子。

东宫，丽正殿书房。

李承乾正伏案批阅着几份关于辽东军粮调度的奏报，眉头微锁。窗外春光明媚，殿内却弥漫着沉静的墨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氛。案头的冰裂纹青瓷瓶中，插着几支含苞待放的玉兰，幽香淡淡。

“殿下，晋阳公主殿下来了。”内侍王林轻步进来，低声禀报。

李承乾抬起头，有些意外。这个时辰，兕子通常不是在皇后娘娘那里，就是在自己的寝宫玩耍或读书。他放下朱笔，舒展了一下眉宇：“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兕子走了进来。她已换回了宫装，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衬得小脸莹白如玉，只是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笑意、灵动狡黠的大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飘忽不定，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步履间带着一丝罕见的踌躇和心事重重。

“兕子给太子哥哥请安。”她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清脆，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李承乾敏锐地察觉到了妹妹的异样。他挥挥手让王林退下，指了指旁边的软榻：“坐吧。怎么了？看你这小脸绷的，谁惹我们小兕子了？还是又闯祸了？”语气带着兄长特有的宠溺和调侃，试图缓和气氛。

兕子依言坐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撒娇或告状。她低着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酝酿着巨大的勇气。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更漏滴答的轻响。

“太子哥哥…”她终于抬起头，脸颊飞起两朵可疑的红云，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着李承乾，“我…我今日出宫，遇到一个人。”

李承乾心中一动，联想到兕子今日女扮男装溜出去的事，眼神微凝：“哦？什么人？可是受了委屈？”他第一反应是有人冲撞或欺负了她。

“不是委屈！”兕子连忙摇头，急切地解释，“是…是他救了我！”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语速加快，“我在西市遇到几个地痞无赖，他们想欺负我，我…我用你给我的扇子刺伤了一个，但差点被抓住，是他！薛仁贵！他突然出现，几下就把那些坏人都打倒了！他…他好厉害！”

兕子的眼睛亮了起来，闪烁着崇拜和一种李承乾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光彩。她将小巷遇险和被救的经过，略去了自己最初的惊慌失措，着重描绘了薛仁贵如何神兵天降，如何勇武不凡，如何干净利落地制服了歹徒，又如何沉稳可靠地将她护送到安全的地方。言语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倾慕。

李承乾静静地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是波澜起伏。兕子遇险让他后怕不已，西市的治安看来需要好好整顿了！同时，对这个名叫薛仁贵的平民，也生出了几分感激。若非此人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当听到兕子用那种带着梦幻般憧憬的语气描述薛仁贵，特别是那句“他好厉害”以及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光芒时，李承乾的心猛地一沉。他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这种眼神，这种语气，绝非仅仅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

果然，兕子说完经过，停顿了一下，脸颊红得如同熟透的樱桃，声音细若蚊蝇，却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勇气，清晰地吐出了心声：

“太子哥哥…我…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尽管已有预感，李承乾还是感到一阵错愕。书房内瞬间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他看着眼前情窦初开、勇敢坦白的妹妹，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是为妹妹的安全庆幸和对薛仁贵的初步好感，另一方面则是巨大的现实鸿沟带来的沉重压力。

“兕子，”李承乾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是谁？不过一介布衣平民。而你，是大唐的晋阳公主，父皇母后最疼爱的掌上明珠。”

“我知道！”兕子猛地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掉下来，“我知道他是平民！可那又怎样？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他英勇，正直，在危难时挺身而出！他看我的眼神，没有谄媚，没有畏惧，只有…只有坦荡和关切！太子哥哥，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执拗和不顾一切。

李承乾看着妹妹眼中闪烁的泪光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既有无奈，也有一丝触动。他了解兕子，她看似娇憨活泼，骨子里却继承了父皇的倔强和母后的坚韧。一味强硬阻拦，只会适得其反。

他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案几，发出笃笃的轻响。殿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兕子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裁决。

终于，李承乾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初绽的玉兰，背影显得有些孤高。

“兕子，”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妹妹，“皇家公主的婚姻，从来不是儿戏，更非只凭‘喜欢’二字。它牵扯国体，关联朝局。你喜欢他，我信。他对你有恩，我亦感激。但仅凭这些，远远不够。”

兕子的心沉了下去，眼中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要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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